聽誰說過,我們的文化尊崇年邁熟成,卻遠遠的避開了青春。青春和肉身,無須旁敲側擊,不用複雜的隱喻或暗示,以及高不可攀的引申義,就是那樣無畏的美好著,似乎也是太過耀眼和直白,於是引人驚恐了。
不知道我說過沒有,我是一個圖書館館員。每天在櫃檯負責流通工作,頭頂有兩支監視器,監視著我單調的工作,連我手中的條碼機都感覺厭煩了;夜裡,我負責在費玉清的晚安曲裡閉館,燈光半掩,空調如幽魂囈語,而每一扇玻璃窗都映照著我,完全是一附長期缺乏運動和愛的肉體,外表鬆軟而內裡僵硬,有時候我想起梵谷幫妓女席恩畫的裸體,遭受現實苦難的身體,無法引發感官上的喜悅,但像極了宗教裡的微光。
也許我是太過耽溺了,但我捨不下對自己的關注,我也知道別人會如何看待和議論三十歲的女人,巷口的婆婆媽媽們為我打造了完整的故事,在我體重上漲時謠傳我懷孕,在我瘦身成功以後,堅稱我已經做完月子,我曾驚恐的想,一個女人的子宮,竟然要全世界的人來注意,真是浪費社會資源。
我為此寫過一首詩,還得了獎,本來該是首獎的,評審委員說,因為妳錯字,就是不夠嚴謹,我完全贊同這個說法,但我認為那個字錯得很美麗,有更高度的詮釋可能,所以我只接受,而不道歉了。
美,才是我生命中最高且唯一準則,至於衰老,我並不太害怕。
其實我並不太老,真的,雖然我從小就等待衰老,因為我的性格比較老成,我一直想,如果能直接老去,和我的樣子、性格就能相符合,後來我愛上了一個足以成為我父親的男人,我就更渴望能追上他,和他並肩。
二十幾年的差距,就算他說不急,慢慢來,我還是追不上了。
他說他羨慕我,想和我交換年齡,那時他的眼光裡沒有我,只有對青春的豔羨,我也想給他呀,但是他不造橋,他專門堵牆,我走不過去;當他說我們兩個不能夠的時候,我忽然感覺青春好像是錯的,於是加速衰老了,誠如我喜歡追逐淡水河畔的夕陽那樣,追著追著,天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