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前衛出版社的出版物,每一個出版社出版的著作各有不同的類型,長期閱讀就可以發現這件事,而前衛出版社的出版品就如同社名一般是很「前衛」的,所以他們的目標與其說是詳細說明,倒不如說是在拓展疆界,而這本由黃文雄在日本出版很明顯的是在對應「黃禍」這個名詞,而比起血統與膚色,可以從本書內容得知的是他認為禍水是儒學,而禍及的是「中國人」,而關於儒禍作者這麼說:「百餘年前的美國傳教士明恩溥在中國傳教三十多年,說在中國人身上找不到『良心』。為什麼中國人沒有良心?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課題。宗教是從內心的信仰出發的。但儒家的道德教育卻是外在的強制,所以教化訓育的結果,僅能得到或塑造偽善者或獨善者。...中國自獨尊儒家以來,六朝時代雖然儒家一度消失,被佛教所取代,可是到了宋代,理氣之學興起,儒家陰魂不散,以朱子學、陽明學陰魂附身,死灰復燃。中國人在儒家教化下,理性和悟性被剝奪,失去良心和良知,成為稻草人。 上述情景,筆者稱之為『儒禍』。」
對於儒家思想,作者稱作「儒教」,從「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他認為儒教的教主孔子是個「尚古主義者」,也就是說這個教派所提倡的是去知古而漠今,所以後代的四書集註也好或是註解的註解也好,永遠也超脫不了前先的範圍,因為終究是被囿限在原先的文本之中,「儒教抱持的尚古主義,壓抑中國人的進取精神;其所標榜的德治主義,更摧毀法治社會秩序,成為社會亂源...」。在本書中有趣的是作者用詞夠「前衛」,一點也不退縮地直接諷刺所有儒教事物,從孔子的出身貧賤到周遊列國只不過是為謀得一官半職卻處處碰壁而落魄終生,「孔丘求七十餘君,無能用之者也。」作者這樣下註腳:「白話講就是,遞了七十幾次的履歷表,也做了面試,卻從頭到尾不被錄取,真是有夠窩囊。」而《論語》這本書就是孔子懷才不遇由弟子所記載的怨言集冊,只不過這本書也是在孔子死後七個世紀才完整,那麼多少真的出自其口則有待評估。
儒教思想中的核心就是仁義孝禮,但作者對仁的批評是莫衷一是,有時是「正義」有時是「有愛心」或「孝順」,又或者是「克己復禮」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忠恕」,但結論卻是見仁見智;「義」也有同樣的問題,可以是「道義」可以是「德義」,可以是「禮義」或是「義理」、「仁義」;孝則是尚古的一種表現,儒教思想對於死後的葬禮如此厚重甚至要守喪,美其名是追思,醜其實是迂腐,尤其孝的概念是嵌在儒教所安排的階級秩序的父母子女關係中,這不只是對於子女要愛父母的要求,也預設著期間的支配與服從關係;最後則是禮,除了連結到孝的「禮儀」之外,禮是為了維護傳統以及階級秩序而存,肯定現狀與過往,但不逾越到這個界線之外。也正因如此僵化的體系,作者也形容這是一個「超保守社會」,因為僵固不動如同死水,尤其其中所歌頌的各種模範其實都是被塑造而出,包括《春秋演孔圖》說孔子的母親與天神黑帝合體生下孔子將孔子予以神格化的傳說,又或者是割肉作為典範成為一種變態的食人歷史,所謂的忠臣只不過是願意把自己的肉割下來或是把妻妾子給殺害煮食給同袍吃的人,但這些在現在看起來荒謬絕倫的事情卻成為被禮讚的故事。
又或者是所謂新儒學的陽明學與朱子學是具有高度排外主義的,甚至對於異族的殺害能被冠以「天殺」之名,只不過這仍舊掩蓋不了儒教的矛盾,包括鼓吹孝道祭祖卻也說不語怪力亂神,又或是號稱德治但諸多上位的皇帝卻是滅門而得權位,秦始皇焚書坑儒被批判但漢代的儒術獨尊卻被恭迎,這諸多的不一致除非是無知,不然就是一種隨己需要任意截取片段利用的權術了。這或許也是有人會說在東方,宗教是哲學,而哲學是政治,這說得是佛教的思想反而相似於西洋哲學對於生命的省思,而儒教的這種「中國哲學」卻相似於15世紀的馬基維利。
但前衛的出版從另一個方面來看也會是偏頗的,整本書可以說都是偏頗的,模糊不明不知作者究竟持採何立場,但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就是對於「儒教」的持續批判,而且是「同義反覆」的批判,這是顧名思義的,也就是說在本書中的各章節確實有不同的章名節名,但內容卻都大同小異,這說的意思是連說的東西都一樣。但又因為是偏頗的立場所以又讓人感到有些無所適從,這就像是持有特定立場的人拿著同樣的東西持續地說叫如同灌輸(instill)一般,會讓人不耐。而且在其中作者大力地稱頌日本,也大力地批判儒教,但批判儒教又似乎是認為儒教害了中國人,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慨,似乎沒有儒教中國人就好了一般,雖然作者說文革之後的中國也拿出了孔子學院,但思想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有大量非自然死亡的中國黃土能說那還是儒教的產物嗎?我想未必,畢竟孔子書院不過是統戰的機構而已,但換個面向來說,儒教本身就是權術的,說不定剛好貼切也未必。
另外,書中也有過度化約的地方,例如:「與全體主義的中國思想不同,西歐民眾更重視「大異」,而不是「大同」。他們非常尊重個性,不希望受外在強制,彼此尊重對方的自由意志。西歐早擺脫獨裁統治,形成自由社會,民眾充滿活潑創造力。與西歐社會進步發展的社會原理相對照,便凸顯追求『大同世界』的中華世界與追求『大異世界』的西歐世界,完全不同,而正因為社會原理差異,東西文明幾百年來發展成完全異質的文化。」這似乎把中國當成一個自始皆同而不是20世紀初梁啟超所創,也似乎把西歐當成一塊同質的黏土,但實際上在18世紀末反法蘭西的民族主義催生後是由不同民族建立國家的統稱,難道西歐沒有德意志的希特勒、蘇聯的史達林、法西斯的墨索里尼嗎?
故而才有前述提及:這是「前衛的」也是「偏頗的」。不過只要認知到這一點,也就是前衛是在拓疆,那麼我們就可以有退後一步而不那麼躁進的省思,同時也可以在這個內容之中認識到作者的語出驚人也是讓我們了解到儒教是個如同死海般毫無流動性的派別。因此,若要說儒教是一種「思想」,我想不是那麼貼合,畢竟思想就如同我們聽見這個詞所感受到的一樣是動態的,但既然是一片死海,那麼所謂的儒教就不會是一種思想,卻只會是訓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