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收到廠商內駐在我們公司的一份電郵。送件人叫凱莉,這名字沒聽過但姓卻很熟。凱莉說她就是過去的馬克,她花了6 個月做完漫長的手術,近期將以一個女人的身分回來上班。
她希望大家見了面不要吃驚。她還是她,一切都沒有變,唯一不同的是她回到真實的自己,希望大家能夠幫她渡過適應期。
我感動了很久。我一直在想,那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回想過去完全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那代表背後的隱瞞其實有多苦。所以我回了一句,告訴她我有多欽佩她的勇氣。隨後凱莉調派到其他客戶那裡,我們也就很少再見面了。
3 年前收到公司一份問卷調查,對於性別提出了 7 種不同的選擇。除了男女之外,還有四種不同程度的「中間性別」。 第 7 項選擇是「我不想說」。當時差點笑翻天,還跟左鄰右舍的同事調侃那些多此一舉的中間選項。幾個男人在一起很容易就回歸到最原始。
矽谷每天都有可以當成笑話的新鮮事,但笑歸笑,完了還是得尊重。反正這件事跟我無關, 表面尊重一下,也算是盡了文化上正確的義務。
稍後公司在特定樓層的男女廁所中間加蓋了「中性厠所」,並送出郵件解釋那間廁所的功能。那是專門設計給對自己性別不確定的員工使用的。這顯然是根據那份問卷做出來的決定。當時我很驚訝原來周遭真有這樣的人,而且為數不少。
就跟凱莉那件事一樣,我驚訝、包容、也尊重,但我並不瞭解。這件事從來就沒人瞭解過⋯⋯直到上禮拜我才改變。對男女之外的性別,只有包容和尊重並不夠,我們都有責任去瞭解。
那天在家工作完,例行在小區放風邊聽演講。主講人是位年輕貌美的女士,她上台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有陰道,是個十足的女性,但問題是⋯⋯我也有睪丸。」
這樣的開場迫使我放慢腳步,仔細聽她講的每一句話。然後我越聽越沉重。
自有人類以來從出生那一刻,我們就必須要有性別,而且只能二選一。我們用兩條腿中間的那個器官決定這一生的歸屬。這個「不是零就是一」的定義跟著你一輩子,也決定未來社會對你的期待。如果那個器官錯了,你永遠都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敢說出來。這個錯誤沒人在乎,也不會有人明白。
把性別歸類為零與一來圈選,就好像規定人種只能有「白人和黑人」一樣。假設這個世界採用這樣的定義,身為黃種人的我們,要如何定位自己的存在?你跟別人說你是白人還是黑人 ? 但世界上有2%的人在性別上既不是零也不是一,卻從來沒人談論這件事。
主講者很幽默也很直率,但談到這一生都必須隱瞞自我,來迎合社會期望的時候,她哽咽了。
這個社會把不符合零與一的都當作「問題」看待。2%,是一億五千萬人⋯⋯如果有這麼多人不正常,那就應該算是正常,可是沒人會承認自己就是那 2%。這迫使我回想從學生到當兵總會遇到幾個不同的人,所以這個比例並沒有誇大。以前我們甚至稱他們為陰陽人,說他們變態、不正常。
這些人被零與一的定義羞辱之後,卻無法捍衛自己,只能繼續偽裝著,因為連他們也認為自己錯了。我們把性別絶對化,還把二分法的標籤推向極至,所以我們膚淺地認定「男人就是要 man,女人就是要娘」。我們不提供任何空間,讓零與一之間的光譜都能夠適得其所。
我們是不是也曾因為自己達不到那個標籤,而藉機嘲諷比你差一點的人來掩飾自己的弱?年輕時代我有過。這就好像擔心自己膚色不夠白,而嘲笑那些顏色只比你深一點的人。今天大家都早已接受膚色不是只有黑與白,每個人都應該以自己的膚色為榮。但在性別上我們卻仍然停留在蠻荒時代,沒有人會以性別不詳為榮。
性別不是只有男與女,而是複雜的光譜,其中有不同的層次。這是上帝的決定,不是我們的錯。
所以她要推動讓全世界正視這個事實。演講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起立鼓掌⋯⋯這是對一個敢站上台承認自己有睾丸的女人最崇高的敬意。
去年廠商年終餐會上我又見到凱莉。她穿著大紅色的洋裝走進來,若不是坐在大老遠,我真想過去告訴她,她真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那也是我所見過最勇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