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緣的小說裡,「時間」意識是敘事脈絡裡的伏流。無論是寫臺灣或是上海,故事裡都有一種俯瞰姿態,訴說著人間的一切。
與書同名的〈黃金男人〉,是一場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愛戀。兩個男人即使惺惺相惜,卻有太多的世俗顧忌。
最後,雖照著傳統的期許,各自結婚生子,彼此的靈魂卻都停留在那個相會的時刻,唯一前進的人,是當時三角戀的幌子,也是連繫兩人的女性。
這個故事讓人想起顧城的小詩:
「你不願種花,你說,
我不願看見它一點點凋落。
是的,為了避免結束,
你避免了一切開始。」〈避免〉
那朵愛戀的花,在當年已悄然種下,且兀自生長著。楠子極力避免的那一場愛戀,終究還是纏繞了三人的餘生。而原來楠子的「橫刀奪愛」,不是奪走美麗的周敏慈,而是同為男性的「他」。
真相大白之後,時間之流已經流貫歲月,只剩下無盡的遺憾。「黃金男人」一點一點凋落,而生者的掙扎才要開始。
〈最愛胡椒餅〉裡的宛玲,臃腫的身形,容納了夫家所有的不堪。當婆婆的電話一來,從「三從四德」衍伸而來的「婦德」,都不斷侵犯她的個人意志。
宛玲為了維持美好的生活現狀,只能在現實中不斷讓步。表面上,她擁有的丈夫與婆家,都是巨大的空虛。既然不斷的失去,她唯一能掌握的,就是報復性的進食,把自己養成一個看似有孕身的女人。
故事最後,婆婆為了省下保母費,要她照顧私生子,宛玲終於醒悟了―她的委屈從來無法求全。她不斷迎合的後果,只得到更破碎的自己。於是她開口離婚,重新掌握生命主權,也同步掙脫了暴食的輪迴,捨下了最愛的胡椒餅。
〈王的女人〉標題看似傳統宮廷劇,講的卻是老夫少妻的權勢支配。當丈夫中風之後,進入更年期的妻子躍升為「王」,在各個社交場域長袖善舞,儼然掌握情慾的支配權。如此世故的描寫,「王的女人」看似無往不利,卻牽動讀者細微的不安,不知下一場背叛又在何處。
果然,女人的視力隨著年紀與疾病,一寸寸步入黑暗,與時間角力的下場,只能是如此。
明知如此,她還是願意用剩下的一點時間,隔著歲月與疾病之江,自顧自牽著舞蹈老師翩翩起舞,唱著一生的青春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