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才剛寫完卡爾維諾,巧的是接續著我讀的書,其中作者也引了兩次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可見作者也喜歡卡爾維諾。這本書名叫《我所告訴你關於那座山的一切》,作者劉宸君,這是她的處女作,也是最後一本,因為她已於 2017 年四月在尼泊爾漫天惡雪的山上過世,年僅 19 歲。
這是一本文集,包含了她的遊記、詩作、書信及雜文,是不折不扣的文學叢集,而非僅是記述那段曾經上過新聞、最終釀成悲劇的旅程。劉宸君從小嗜讀文學,並熱愛文字創作,筆記本不離身,旅行則是她的思緒出口,不論是騎長程單車或爬山野營,移動過程中的一草一木,都能繫結回她的生命,化為意象豐富情感盈沛的文字。
於是我們看到她對土地與山的熱愛,但更多篇章是她的迷惘與徬徨。她語文能力精湛,用字遣詞文藝而雕琢(東華大學華文系,吳明益學生),也擅援引經典文學和電影來表徵意念。我在閱讀這本書的過程中,常不禁因為她年紀輕輕便有此手藝而引起些許嫉妒之心,又納悶她那滿溢不止的晦黯憂傷到底由何而來 - 明明她有個完整正常的家庭,又才剛成年不久啊。難道充其量就只是少年維特的煩惱嗎?
但轉念又想,很多我所崇拜的作家,不也是年紀輕輕便釀出曠世名作嗎?譬如影響後人無數的法國意象派詩人韓波,他在寫《地獄一季》的時候,剛好也是 19 歲。所以心靈完熟的年紀,19 歲應當無疑,否則法定成年歲數不會定為 18。
再者,假使作者生命沒有因為意外而嘎然終止,那麽隨著年齡成長,有沒有可能將來就失去了當時藉以為文的純然天真與徬徨呢?既然如此,把當下的心靈誠實記錄下來,做為生命一段時期的快照,又有何不妥?何須招致他人指指點點?
搞不好也許沒有這些「他人」,只有嫉妒人家才情的我吧。雖然書中劉宸君不只一次坦言憂懼自己可能不夠格成為文學作家,但是當我看到終篇 - 她在世上最後一個棲身所岩洞裡所寫的遺言 - 的最後一句:「直到這時,我才覺得自己真的成了作家」,這面對真實死亡的澄明頓悟,實在叫我我溘然喟嘆!再無任何疑義了,她不僅太夠格,甚至已有高度。2019 年 Openbook 年度好書中文創作,以及 2020 文藝復興獎純文學獎的雙料得主,足證一切。
作者的好友羅苡珊,也是本書成書最重要貢獻者,在尾聲寫給天上宸君的信中說了一句話:「抵達真實的路途上,想像力、信任與耐性,或許比懷疑一切的反抗可靠的多」。這句話讓我咀嚼了好一陣子,一時思緒拉回上世紀六零年代,那個年輕人充滿改變世界的想像力的變革年代,不正好就是這樣嗎?至少對宸君、她身邊的人,或是讀者我們來說,這些遺留下來的隻字片語,都成為撼動我們心靈的一個機緣,哪怕只有一個漣漪,但誰又知道哪天會輻射到哪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