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記憶只見若隱若現的輪廓,母親如同在場證人般,為記憶塗上色彩。每次跟母親聊天,都讓記憶的影像、聲音、味道、觸摸的質地更加清晰。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覺得疑惑,而不時地跟母親確認。
我一直都記得小時候某一幕畫面,母親牽著我的右手,因為年紀太小,我的右手被母親高高握著,這一幕只有我們兩人的背影,那時的穿著打扮及周遭環境已經模糊不清甚至是黑白顏色。
以前跟母親聊到這個記憶時,她說曾經帶著我與妹妹離家出走,住在姊姊家幾天,經姊姊勸說後還是回到父親家。母親嫁給父親後,她的生活沒有休息時間,打掃、洗衣、煮飯、照顧我與弟弟、妹妹、接送我們上下學,還時常要準備拜拜的物品,這些佔滿了她的生活,加上因為奶奶與姑姑們之間相處的問題,每天都很焦慮、想哭,仍不敢言。直到我們高中後,朋友帶她參加外面的團體,慢慢接觸其他宗教信仰,在團體中感到溫暖與認同,雖然初一十五、節慶拜拜仍落在她的肩頭,但她對生活的態度開始慢慢改變,只是她也已罹患憂鬱症與失眠了,直到現在,她仍受失眠之苦。
我的記憶有了證人,但證人終有一天無法到場。
我偶爾還會再跟母親提起那一幕,直到近兩個月,母親總說她不記得了,她不再述說離家出走這件事情,只會不斷說怎麼受到奶奶的輕蔑與不尊重。母親失去記憶,代表著我失去了過往與母親的連結。
我突然意識到,我害怕的不是母親持續消失的記憶,而是對我的記憶是否存在感到疑惑。我總是拿出泛黃的照片、手稿....,不僅是為了讓母親憶起,更害怕的是我的生命中,母親正逐漸退場。證人的不在場,只剩孤零零的我站在審判椅上,原來一直帶著疑惑,是想逃離自我審判的命運。
忘記是前進的力量,不要以為是記憶帶著我們前進。
我始終在背負母親的不堪過往,認為離家出走是我的錯,我想知道那一幕的清晰模樣。因重回那一幕,清晰地看著,是我生命中存在的意義,我意識到我的存在是為了讓母親好過一點,我想承擔母親的焦慮、憂鬱,承受母親之苦,但這讓我在關係中過得好苦,所以我至今仍未嫁。
在母親失去記憶的這段時間,也正療癒我存在的價值。原來,促使母親記得過去不是最重要的,忘了過去沒有關係,從頭再來就好,重新建立我與母親的記憶的同時,也再次建立自我價值。忘記的力量,讓我重生。
我不再糾結記憶,每天都會跟母親確認今天的她記憶到哪了,讓每天都是新的一天,重新書寫我與媽媽的日記。因為這樣的心態改變,每天都像是新的開始,把今天當成是第一次見面,好好自我介紹。
父親對於過往對母親的忽視感到內疚,我想,如果可以,我想叫父親跟母親重新再談一次戀愛吧!
一直想要母親記得那些過去,到底是幸還是不幸?我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