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反烏托邦作品有些熟悉的朋友,勢必都聽過所謂「三大反烏托邦作品」,包括薩米爾欽的《我們》(Мы, 1920)、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1932)與歐威爾的《一九八四》(1984, 1949);相較於此,近代以來「烏托邦作品」似乎就沒有這麼知名的作品,或甚至創作量也不如前者。我自己比較知道的烏托邦作品——除了眾所周知的《理想國》(Res Publica)與《烏托邦》(Utopia)外——就只有過去進行碩士研究時所查到的《烏有鄉消息》(News From Nowhere, 1890)了。
然後,避風港文化在去年底出版了赫胥黎的《島》(Island, 1962)。這本在赫胥黎晚年才創作出版的作品,一反《美麗新世界》的氛圍,講述的是一處貨真價實的「烏托邦」。主角威爾.法納比(Will Farnaby)在船難之後落腳帕納(Pala),一個靠近印度、遺世獨立的島國;在這不願受到資本主義荼毒、努力阻擋資本化、工業化、現代化的南國島嶼上,威爾以西方的視角,隨著書中的角色去理解此地的信仰、文化、價值觀與哲學理念,並見證著資本主義在島外虎視耽耽的緩步入侵。
由於先前已經閱讀過《美麗新世界》,因此在閱讀《島》時,總覺得這兩部作品有些互相照映;在《美麗新世界》中,用於控制人民的負面元素,到了《島》中卻都變成了成功教化人民的正面素材。例如,避免人民煩惱、反抗的藥物「梭麻」(Soma),在《島》中成為了能夠開拓身心視野的「解脫藥」(moksha-medicine);因為從瓶中出生,使人們失去家庭倫常觀念的機制,在《島》中則轉化成為「共同收養社」(Mutual Adoption Club),使孩童同時擁有約二十個可隨意轉換家庭的機制;讓伯納德、野人痛不欲生的性解放觀念,在《島》中也改造成含蓄性交、愛慾瑜珈,賦予其更正面的意義。
或許工具本來就沒有正邪之別,但我總覺得,赫胥黎在創作《島》時,觀念上已經跟創作《美麗新世界》時有很大的差別;當然,兩本作品畢竟也相差了三十年,但在1946年《美麗新世界》的再版前言中,我們明確察覺到兩者的關連。赫胥黎明言自己如果當下要重寫《美麗新世界》,他會在最後給予野人「第三個選擇」——《島》就是這個想法下的產物。
這並不是一本好讀的小說,內容很大部分是類似《理想國》那樣的對話錄,由主角威爾詢問帕拉上的不同角色,來獲知帕拉的教育模式、家庭關係、哲學信仰、社會常規、經濟模式與政治體系。即便如此,《島》並非沒有劇情的作品;這個君主立憲的國家,正因為鄰近的軍閥,以及旅外成長、看過資本主義風光一面的王儲而備受威脅。故事中的帕拉,才剛經過兩代人的努力而成為此時的模樣,或許「富不過三代」不只能夠適用於外在金錢,也能適用於內在的、思想上的部分吧。
赫胥黎或許畢竟是對未來感到悲觀的。據聞他在咽喉癌確診之後才開始創作《島》,雖然作品中對基督教有所反思,故事的整體基調卻與「失樂園」有些相似;到了最後,即便故事講述的是烏托邦,那樣的美好卻似乎終將消毀,只能留存於過往。
一個人的反烏托邦,對另一個人而言卻可能是烏托邦;對於樂園,也並非所有人都滿意。而即便utopian一字的本意為「不存在之地」,人們依然終其一生追尋著這樣的「境界」。除了感慨烏托邦終究不存在之餘,閱讀完《島》這樣的作品後,我們還能夠怎麼做呢?
《碳變》譯者李函老師翻譯、避風港文化出版的《島》,推薦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