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早下班就要有志氣目標準時打卡,莫待無花空折枝。在四季鮮明的地方我順其自然地在夏至那天憂鬱不已,感覺每天日落一天早過一天;以至於到這個禮拜我已經無論多準時下班兩點一線手刀回家也沒辦法趕上任何一絲餘暉。在黑夜裡回家的感覺如同活在某個沒有景色的都市裡,而這個某個可以是哪裡,也哪裡都不是。
最近周遭的窗口沒有完成職場社會化的人眾多,每天負責令我肝腸寸斷理智斷線(補充說明,我稱之為職場社會化,但並不是只有在職場才能完成;我沒有稱之為社會化,因我覺得社會化有很多面向,我說的是跟工作有關的。)
我思考了之後覺得跟日本人愛讀空氣愛「讓他靜靜」的氣質使然,只能說是文化自然而然的結晶,我這個異物外來者沒有招致免疫系統的反應已該拍胸僥倖。畢竟溫柔體貼的修行可不是在山裡閉關就能突然頓悟,那是一次次與人磨合,無數次對話接傳球中琢磨而成。寫到這裡大概有兩點需要論述,所謂愛讀空氣與職場社會化退行的關聯,以及溫柔體貼與職場社會化的關聯。
也就是說⋯⋯雖然溫柔體貼不會成就職場社會化,但是職場社會化會自動Lv. UP溫柔體貼。因為自然而然地,在職場會思考怎麼說話對方能馬上理解我的意思,只說希望什麼資料卻未必能符合我的需求,只說我的需求未必能說動對方為自己行動。只為了自己的婉曲只是造就彼此的溝通障礙,種種加乘後,在職場裡自動會思考對方的立場,這是體貼的基本。
但所謂「讀空氣」卻是一種主觀,若是在整體都有共通的價值觀,這種主觀單方面的體貼雖不中亦不遠矣;可是在跨國際、甚至是愈來愈容許多樣化的日本社會裡,讀空氣未免有時讓人感覺只是一種腦補。而且這種讀空氣如果是因此採取行動產生互動還有可修正的可能,但大部分讀空氣的結果都是只在本人內部消化完畢:「他好像討厭我」、「這裡要配合大家接話」、「現在不要搭話比較好」等等云云,沒有互動就沒有修正的可能,這種扭曲變成封閉,變成溫柔體貼僅僅只從內省完成,端看此人的人格完成度;可能是以管窺豹,也可能一花一世界。但對外國人看來只見一斑的狀況大概是大多數吧。
此事起因於H,問部長問題時提供的資料不全面又說明不周全,然後在部長多問兩句後擺出不耐煩的訕笑全餐。讓我感到無盡悲傷。
我還是無法想像怎麼樣的愛讓人勇於跨語言婚姻跨語言家庭,H是經典不知道自己用的字(不管中文日文)在對方聽來是什麼意思的人,他本人是在大海裡暢遊,不問前塵(上一秒)是非對錯,旁人倒是大動肝火之餘還要被這尾人魚用憐憫的眼神輕漫地詢問你怎麼這麼笨。H似乎從未被人教育過也沒被教訓過,又或者有,可在他的翻譯機解析後變成是被刻意針對,於是全數拱手放棄經驗值。看來對語言的瞭解與自身的心志器量或許有著相生相剋千絲萬縷的關聯。
在職場裡有兩句話可受封為天兵一號與二號,一是「我不知道」;二是「你是什麼意思」。此兩者特徵明確,稍不留心語意就會自動變成「關我屁事」與「要打來戰」的抵死不從。而在工作場合誰的抵死不從通常就是另一個誰的天將降大屎於斯人也,儘管有時我們只是真的想表達困惑。不過化解方法也沒什麼特別,一個是表達未竟含義「我不知道但我會查清楚」或是「我不知道但是誰可能會知道」;一個則是改為亂槍打鳥「你的意思是說xxx嗎?」
所以聽了H一下午的「我不知道」後,頭痛胃痛一起爬上岸,手刀下班時難免覺得荒唐好笑。
在後背貼前胸的滿員電車裡,我右邊的鄰人跟我頭頂上的男子在聊天,內容讓人咋舌地無聊,大抵在說從前在哪個縣市分部工作什麼內容。這種事情如果拿不出什麼見解最好只留在履歷書裡就好,不然參與對話的人(包含旁聽的我)其實毫無共鳴。而過往瑣碎事蹟講到興奮處竟然還說到當時任職單位的同事,行雲流水般地提到田中先生如何如何;我頭上的男子彷彿感應到我的心聲般輕笑了一聲。
而原來如此,就算是這樣會口若懸河講自己的事的人,也能覺出這聲笑的意義,所以鄰人馬上說「抱歉,提名字您也不清楚吧。」
可怕的是我頭上的男子竟然無縫接軌地答道:「不會,很多事很幸苦吧。」
這個人是誰,他的心他的腦袋長什麼樣子,怎麼會有如此⋯⋯我從來沒想過的回答?如果這種態度好比一種瑜珈姿勢的話我打算取名為《只眺望核心的溫柔》。雖然我未必想學,但考慮放在口袋裡有需要時可以拿出來耍帥。
當然,我頭上的人不過是習慣成自然,對他而言可能不是特地去花店買的玫瑰,而是常備在身上的小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