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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落於懸崖的廢墟屋舍與他者
《同學麥娜絲》維持黃信堯導演的黑色幽默風格,雖然沒有機會一舉拿下最佳劇情長片與最佳導演,但仍不減其黑色魅力,票房節節高升。然而,這也不是堯氏幽默第一次嶄露頭角,早在前作《大佛普拉斯》就曾經跟《血觀音》殺得煙硝四起,甚至睽違19年再次代表臺灣入選紐約的「新導演/新電影影展」。
所以,對比於具有聲光效果的好萊塢電影,這部灰暗的黑白草根片,到底有何魅力?
最為關鍵的一項,即是廣泛被影展評審、影劇從業人員、影評人或媒體所推崇的大量隱喻符號,比如影中名字的設定,就直白地點出社會體制中所埋藏的區隔性與位階。誠如《同學麥娜絲》以四個小人物來展開,《大佛普拉斯》也有類似的設定,包含肚財、菜脯、土豆還有釋迦,這四個人,除了肚財之外,全部都是食物,沒有具體的名與姓,而這就是在隱喻,這群人就是那些存在於社會日常中,卻可有可無,或是說無足輕重的背景小人物。
更有趣的一點,肚財(肚臍台語),雖然依然沒名沒姓,卻是四人當中唯一不是食物的他者,而是人的一部分,這某種程度上,也是在隱喻,相較其他三人的逆來順受,肚財心中還是具有一絲火苗,想要反抗社會中的不公不義,或是說想要爭取成為一個人的權利。為此,我們會發現四人當中,肚財就是那個領頭羊,膽敢或是說還願意在四下無人時去幹譙大人物的小人物。
甚者,從吃食物的人,還有被吃的食物之觀點來看,肚財就是四人中握有權力頂點的角色,就此,電影巧妙地以名字精準描繪出四人關係中鮮明的從屬位階。
再來,回到肚財所隱喻的人性火苗來說,透過對照,我們可以發現臍帶就是母親提供養份給胎兒,讓其形塑出人形的神聖通道,而肚臍則是在懷胎十月期間維護胎兒生存的重要支柱,就此,肚臍在化身成人的過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其中所蘊含的生命積極性不言而喻。以此來說,《大佛普拉斯》之所以綜合肚臍的台語諧音來指稱肚財,就不會是想要反諷他愛財。當然,也不只想要藉此反襯一貧如洗的落差以營造諷刺或笑點,肚財,這個名字,其真正所想要帶出的是四人幫中已奄奄一息的積極人性面。
可惜,肚財(肚臍)就算是人出生前最重要的一部分,出生後,也不過是剪斷臍帶時所造成的脫落傷疤,一個沒有用處,沒有意義,只會堆積汙垢的歷史痕跡。
以此來說,肚臍這個人體部位的發展,完整地契合了肚財的一生,就像其人生縮影,飽滿著希望出生,卻端著絕望墜落。喀擦一聲,醫生,剪掉了肚臍的功能,老天爺,則是剪掉了肚財生而為人的可能。
活的時候,沒人理解,死的時候,也沒人在乎。
誠如《可可夜總會》所帶出的省思,人,最怕的不是死去,而是不被記得,《大佛普拉斯》所講述的同樣是被人記得。不過,這個記得又不只是單純的記憶而已,其指得是一種被人看見的尊重。雖然,相較於肚財其他三人活得更加隨意與順服,但那不代表他們沒有欲求,沒有嚮往,只是不敢去想,比如撿拾色情雜誌來看那幕,就點出人再怎麼窮,性慾仍然埋藏於日常中。
然而,即使埋藏了再多的慾望與嚮往,如導演所述,假若連下一餐都得要載浮載沉,人是沒有寬裕去思考如何享受本能之外的生活品質。由此可知,經濟上的限制,催生出社會性的排除與代謝,甚至成為體制挑出不良之品的絕佳手段,以穩固遊戲規則能夠繼續圍繞著人生勝利組來運作。
以此來說,這些小人物,雖然活著,卻不是做為人來活著,如前所述,就是人性社會中的配菜與他者,有很好,沒有也罷,反正就是一群玩不過成功人士的遊戲輸家,一群非我同族的異類之種。就此,相似《無聲》所點出的,雖然小人物可以發出聲音,但是不會有人去聽、去理解或去重視,為此,就算聲音再大也沒用,因其都被隔絕成一種無意義的噪音,彼時此刻,小人物從活人變成被動的他者,食物,更被「誤解」成一種任人宰割卻無怨無求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