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現在還能剪頭髮嗎？」
「有指定嗎？」
「嗯……都可以。」
正在幫客人吹頭的閔玧其，頭也不回，直接喊到：「三號，前台。」
一頭水藍色短髮的設計師，趕緊把收到一半的蒸汽機，草草推到走道側，擦了擦手便揚起笑臉，趕上前來。
「那先生，往這邊請。」
金碩珍把書包、外套一一卸下，原先打算放在地面就好，但設計師很快便接過去，並說到：「客人的東西我幫你收吧！放衣櫃好不好？」
「都好。」他一樣沒有什麼意見。
「今天想剪什麼樣的髮型呢？」
坐在位子上時，金碩珍從鏡子檢視自己。然後隨著聲音，才微微抬起視線，改為看向鏡中的理髮師──這人笑得很開朗，聲音低沉，但溫和親切。非常年輕，倒有點像是剛變聲的青少年似的。
差點脫口而出的「都好」被金碩珍吞了回去。
他看著自己一陳不變的黑髮、瀏海、短髮。
那是從國中開始，一路保持至今的髮型。
他不是不在乎外表，只是有些墨守成規，又有一點懶惰，就一直沿用之今。
──就好像他不是不在意跟那人關係的龜裂，只是他太不想要改變，所以長期假裝沒有看見。
「客人？」
「啊。」金碩珍從沉思中驚醒，然後問到：「您覺得我適合什麼髮型呢？」
聽到這句話，設計師眼睛放光，把手貼在他頭髮的兩側比劃著，然後解說道：「客人的臉型很標準，很帥，髮型什麼都好看。如果想要保持現在的形象，可以稍微修短一點就好。想要一點點不同，可以考慮改變瀏海的分線。但如果要一些突破，那染色推薦喔。」
他說話顛三倒四的，但相當熱情，說著說著就跑到旁邊拿了一本型錄。
「紫色的、金色的、粉色的都會很好看！你的臉很小、很帥，用淺色看起來會像王子一樣的！」
「謝、謝謝。」
很帥。
短時間之內，這人重覆說了好幾次「很帥」。
金碩珍的耳朵大概是紅了，但他不想看自己的耳朵，於是強迫自己專心在型錄上──但沒有用，他草草翻過也沒什麼想法。
很帥嗎？或許吧？
那人也總是說金碩珍很帥，還會開玩笑說：能有這樣的男朋友，不曉得外頭有多少人忌妒他？
但他也會說：金碩珍你也只有臉蛋了。
金碩珍的心抽痛了一下，耳朵的熱意突然消退。
「請問……我染什麼顏色比較不好看？」
「欸？」設計師一愣，然後皺起眉頭。
碩珍這才注意到：這人也很好看，眉眼立體分明。藍髮這種突兀的顏色，卻讓他看起來像精靈一般。配上鬼靈精怪的表情變化，更是如此。
金碩珍換了一個問題：「或者是什麼髮型會不適合我？」
「光頭？」設計師突然丟出一個震撼彈，然後又搖搖頭，否認了這個答案：「不對、帥哥剪光頭也是帥哥。」
閔玧其一直在聽這邊的對話。
他突然插話道：「不然先洗頭吧？等等再看雜誌挑一下。」
「都好。」沒什麼想法的金碩珍，點點頭贊同了這個提議。
※
洗頭的時候，不免俗地聊了幾句。
「你為什麼想剪不適合你的頭髮啊？是大冒險嗎？」
真心話大冒險，多麼鮮活青春的字眼。
感受大掌按壓著自己的頭皮，碩珍舒服地閉上眼睛。他含糊其辭地解釋：「只是隨便講講而已。」
「那就好！」結果身後的人鬆了一口氣。「好難得看到這麼好看的人，當然要漂漂亮亮帥帥氣氣的啊！」
金碩珍的腦內閃過：「應該是沒有『帥帥氣氣』這種用法吧？」的疑惑，但沒有說出來。
「還好我沒有先幫你剪，一定要弄個好看的！」
「剛剛怎麼會想要弄不好看的髮型呢？我好喜歡你的臉呢。」
「哈哈。」金碩珍笑著敷衍。
結果設計師還在繼續問：「那是想要改變心情嗎？」
想要改變嗎？
「大概吧。」他含糊其辭。
「現在沖水，然後幫你洗第二次喔。」
溫和的水流沖刷走泡沫，在這人手指的安撫下，金碩珍其實有一點點睡意。
「跟你說喔，我第一次來美容院的時候，不小心把一個女生的瀏海剪壞了。」
「嗯？」他勉強打起精神來，哼哼鼻音表示有聽到。
「她想要空氣感，我明明會用的，可是太緊張，就變成狗啃瀏海了。她原本是失戀想要轉換心情，結果從很難過，變成氣得差點殺了我。」
「哈。」金碩珍勾起嘴角，開玩笑道：「那你幫我剪一個狗啃瀏海好了。」
「你也失戀了嗎？」
這腦迴路是怎麼轉的呢？怎麼會問到這個問題呢？
金碩珍笑了一下，意外老實地回答：「對啊。」
※
吹頭髮的時候，吹風機的聲音太大，他們沒有再聊天。
頭髮差不多半乾的時候，該開始剪了。設計師拿出剪刀、梳子、夾子一系列的道具，站在金碩珍身旁，一臉鬱色。
輪到金碩珍問他：「怎麼了嗎？」
「我覺得很難過。」
「……哈？」
設計師啪地一聲把剪刀放在桌面上，然後說道：「怎麼可以有人欺負你啊？」
「沒有人欺負我啦……」
「你應該要被好好珍惜才對！」
莫名其妙，這個設計師是小孩嗎？
「失戀了就要拋下過去，把那些回憶全部吃掉。」設計師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改先前的大便臉，像小狗一樣靠近他，開心地提議：「我們來試試看好不好？」
「嗯？」
「我教你，然後你自己剪一個狗啃瀏海。」他把剪刀遞給金碩珍：「這樣你就有一個全新的自己了。」
沒有邏輯，毫無道理。
「都好。」金碩珍不想反對，便接下了剪刀。
※
一刀是緊張，一刀是矯枉過正。
「來、手腕放鬆，放在這個位置，對。」
理髮廳忙碌得很，設計師們來來往往，人聲與音樂吵雜。
但金碩珍和他的設計師，龜縮在店裡的角落位子，專心致志地進行剪髮教學。
碩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任設計師挪移自己的手。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但滿有趣的。
一刀是不自信，一刀是不敢改變。
眼睛被落下的髮絲刺到，這人拿出刷子，溫柔地替他掃去。
「剪眉上的吧，把眼睛跟眉毛都露出來，很可愛。」
「狗啃頭不是會很醜嗎？」
設計師笑笑沒有說話。
最後成果是一個狗啃妹妹頭。
碩珍看著鏡子，有點陌生，還有點好笑。
不過不管是哪個心得，他好像真的再也聽不到那人說「金碩珍你除了臉還有什麼」的聲音。
他還有自信。
就算剛剛剪了一個亂七八糟的髮型，他還是對鏡子中的自己有點信心。
「這樣看起來很年輕欸，好像高中生。」設計師笑嘻嘻地跟他說。
經過方才一番胡鬧，金碩珍也升起幾分革命情誼，敢開口和他回嘴：「說什麼看起來年輕？我本來就很年輕。」
「我今年二十三，客人您幾歲呢？」
「……二十六。」
設計師笑成了四方嘴，親切地喊了聲：「哥。」
拿好自己的東西，離開那間店。但沒走幾步路，金碩珍突然回過頭，小跑步回去，看了眼今天三號設計師的名字是什麼？
結果到門口時，和設計師撞了個正著。
藍髮的青年看著他，笑得溫和，遞上名片，說到：「我是三號設計師，金泰亨。希望之後還能替你剪頭髮。」
金碩珍收下了，並出於本意，而非消極的應付，真誠地說了聲：「好啊。」
END
番外：
「為什麼這次洗加剪漲價了？」之後成為常客的金碩珍，在一次結帳時，對著收銀台的閔玧其發問。
「你第一次來剪頭髮沒給錢，我一併算了。」
「第一次剪頭髮……」
金碩珍一愣，熊熊想起那次自己剪頭髮的經驗。
「……我自己剪的也算錢？」
「嗯。」閔玧其點著鈔，冷酷回覆：「占用店內資源，本來就要算錢。」
「珍哥放心！之後我下班幫你剪！」金泰亨在店裡大喊。
閔玧其嘖了一聲，沒有再理會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