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之_評論篇16
最後的陸運會丨文:島田洋七
原文:
我在佐賀的第八次運動會臨近了。
對打算 “初中畢業後一定要和母親一起生活” 的我來説,這是在佐賀的最後一次運動會。
上初中以後,我每年必定寫信給母親,跟她説:“今年一定要來看我的運動會。”
今年我也不抱什麼希望地寫了信,想不到母親回信説:“今年會去看,我很期待。”
我看到信時,還以為哪裏搞錯了。
好幾次做過這樣的夢,我懷疑這是夢,還捏捏臉頰看是不是做夢。
是真的呢。
母親給外婆的信上也説要來佐賀。
想到母親真的要來看運動會,我就忍不住想繞整個佐賀跑一圈。
第二天早上,我慎重地把信放進書包,然後上學去。
第一節是社會課,我當然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開有花紋的信箋。
“德永,那是什麼?”
“我媽媽的來信。”
“哦?”
老師很感興趣地看着我的信。
“什麼?要來看運動會……”
“啊,老師,不要再看啦。”
我假裝不高興地收起信不讓老師看。
我不厭其煩地每節課都拿出信來看看。
就像展示蠟筆和釘鞋一樣,我向大家炫耀着。我總是想聽大家説:“太好了!德永。”
初中運動會的重要項目是長跑比賽。
男子組的路線是出校門,沿着護城河繞一圈,經過城內,再回到學校,全長七公里,十分吃力的賽程。
可是這在每天辛苦練習棒球的我們眼中,不算什麼。實際上我連續兩年都拿了冠軍,但因為今年覺得非拿冠軍不可,稍微感到一點壓力。
越接近運動會,我越擔心那天會不會感冒,會不會拉肚子。腦子裏老是浮現這些無謂的妄想,這在我很少有。
結果,我既沒有感冒,也沒有拉肚子。
但是遇到更糟糕的狀況——我等了又等,預定運動會前一天該到的母親一直沒來!
“她説會早早做完工作搭火車來,一定是晚了,沒趕上火車,明天早上就會來,別擔心,去睡吧!”
外婆催我上牀,可是我一點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中看到母親來了,醒來發覺是夢,非常失望。我又迷迷糊糊地夢見運動會都結束了,母親還是沒來,醒來發覺是夢以後,反倒摸着胸口鬆一口氣。
就這樣反反覆覆,似睡非睡,折騰到天亮。
外婆去上工時,我站在河堤上等母親來。
火車早上從廣島出發,應該不會那麼早抵達,可我就是無法安心地躺在牀上。
到了上學時間,我滿心不安,但還是不死心。
母親清清楚楚地在信上寫着 “會去看”,我相信她一定會來。
到了下午,比賽進行到長跑項目。我站在起跑線後,還在觀眾羣中搜尋母親,可是到處也不見母親的蹤影。
長跑比賽開始了。
我按照自己的步調輕鬆起跑,騎摩托車做先導的是棒球隊的田中老師。
我跑了一二十分鐘後,呼吸開始有點急促,同時拉開和後面那羣人的距離。
這個比賽在當地很有名,即使自家子女沒有參賽,還是有很多人沿途觀看。
“那孩子跑得好快。”
“真的好快。”
我聽到這些聲音。
我和第二名離得很遠,每分每秒地只想着向前跑。如果不這樣,我就會想還沒有來的母親,可能影響我的速度。
我的心跳加速。
長跑路線也經過外婆家前面。
馬上就到我們家了。
“怦、怦、怦、怦”,我的心臟都快震破了。
我想快點通過家門前,母親一定在那裏!
不,我不想到達那裏,我不想失望!
兩種心情在我心中交雜。馬上就到我們家了。眼看就要到家門前時,我低頭不敢看。
我盯着腳尖默默地跑。
“昭廣,加油!”
突然,耳邊響起了母親的聲音。我不曾聽過那麼大的聲音。
我抬起頭,家門前拼命呼喊揮手的人,確實是母親。
“昭廣,加油!”
外婆也在旁邊笑着揮手。
我又低下頭。
越接近家門前,我越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終究做不出電視劇裏那種含笑揮手致意的動作。
“喂!德永,看着你母親!不要低頭,抬頭挺胸地跑!”
田中老師從摩托車上對我喊。
我抬起頭,直視前方。
“昭廣,昭廣,加油!” 母親拼命地揮手。
我向母親大喊:
“媽,我很快!我讀書不行,可是跑得很快!”
母親哽咽着回答:
“你的腿像媽媽,腦子像爸爸!”
經過家門後不久,我聽到像是抑制不住的嗚咽,仔細一看,是田中老師在哭。他一邊騎着摩托車做前導,一邊憋着氣嗚嗚哭着。
“德永,太好了!你母親來了。”
田中老師那汗水淋漓的黝黑臉頰上滿是淚水。
我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遞給老師。
我看着田中老師擦掉淚水,發現自己的臉頰也是濕熱的。
“你擦吧。”
田中老師淚中帶笑地把毛巾還給我。
“老師,你擦。”
“不用,你擦。”
“老師,你擦。”
“不用,你擦。”
幾度推辭後,田中老師説:“現在是哭的時候嗎?再快一點!加油!”
説完,把毛巾扔給我。
我胡亂地擦掉眼淚,又全神貫注地向前衝。
向前衝,向前衝。
我比誰都快,因為有母親幫我加油。
第一個抵達終點的我,超過第二名二百米,據説這是學校有史以來最快的紀錄。
賞析:
在最後一次的運動會上,我本沒有太大期待母親來觀看,寫信給她時,得悉會來,很期待,但當天比賽沒看到她,儘管還是遙遙領先,心情卻失落。但就在這時,看到母親為我打氣,心裡溫暖,更有勇氣跑完這項200米比賽。
題為跑步,但講的卻是跑步背後的原動力,是支撐著「我」這個初中生跑下去的,是一段段的溫情,不論是與教練的、與同僚的、是與外婆的、還是與母親的。
我理解,就算母親不來,依「我」的實力,「我」也是會跑完比賽並拿到冠軍的,但心裡卻會多了一份失落,因為期待已久母親來臨的願望沒有達成,最後則會成了一絲的遺憾。
所以,對「我」而言,母親的來,象徵著「完整」,是能讓母親來臨的願望達成,是能讓「我」以所有的柔情作為跑步的原動力,以「完整」一心一意的姿態,衝次跑完那200米比賽。
因此,母親,這個角色成了不可或缺的溫情最重要的部份。
讀〈最後的陸運會〉,願你也能與「我」感受當跑中滿有溫情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