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記5：離家

記得以前初三、初四的時候，我的家族還會驅車前往彰化和美，分別拜訪一位曾當過鎮長的叔公，一位住在三合院作田的叔公。

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兩位都叫叔公，也不太清楚輩分的細節區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他們都是叔公，所以就叫叔公吧；可是後來，隨著阿嬤行動越來越不方便，外出的意願也不如以往了，我們家族也越來越少在年節時間拜訪叔公。何況我二伯曾經因為缺錢，賣掉了他們兄弟三人持有的三合院叔公的田地，導致三合院拆了，田也沒了，親戚之間有了嫌隙，也就不再來往。記憶裡那個有空曠廣場，有叔公自造的盪鞦韆椅，有如密道迷宮般的穿堂走道，有掛著先輩照片與老月琴的老三合院，就這樣沒了，再也見不到。

此後，我們的年，過得越來越短了。

過年前，我其實一直想著要不初三就離開吧！提早回北部吧！這個想法纏繞在我腦袋裡很久，很長。可是我始終沒有去下訂提早北返的高鐵車票，我就只是每天打開訂票系統，看著傍晚、晚上後的車票被訂光；中午、下午的時段也陸續沒票；一直到初二凌晨十二點，初三的車票，只剩早上六、七點的班次，要趕，根本趕不上。

於是我一直拖到初六，才離家。

提早結束的年節窩在家其實也沒特別幹什麼，就是把家門外的景，好好重新再看一次而已。

巷子口那條大水溝，是我小時候常常玩樂嬉戲的地方。以前因為受到探險節目的影響，對那種冒險感有憧憬的我，常常就是拿起小背包塞了水壺跟玩具槍，吵著爸爸帶我去大水溝看魚看螺；偶爾會脫下鞋子進溪裡踩一踩、感受水的涼意；現在，這條大水溝雖然曾經歷過大整修，但整體樣貌倒沒什麼太大變化，裡頭的魚群反而還以前眾多、一直到後段水道也都是魚群，這是我以前從來沒見過的景象；我甚至還曾在岸邊的石頭見到過溪蟹爬竄。

離開大水溝左轉大斜坡，這裡是我們以前騎腳踏車最常玩的路段；我們總是喜歡把車子停在上方，然後順著坡道的斜度自然滑下去，享受刺激快感──這其實是挺危險的玩法，所以那時候只要想這麼玩，爸媽一定會走到斜坡下方替我們看看有沒有車子出入。但就算沒有來車，陡峭的路面也充滿危險。印象中我自己就曾摔了幾次，膝蓋、小腿總是掛著傷口，去學校都會被同學笑犁田了。

走出大斜坡經過拐角的土地公廟，種滿農作物的私人農地夾間的柏油馬路的盡頭，是一道與遠方山頭接縫、十分廣闊的城鎮地平線──在這裡，沒有高樓大廈，沒有壅躁的汽機車與煩人的雜音，只有隨著總是讓人鬆下心口、會隨著不同時段變化樣貌的遼闊風景：早晨時，你可以清晰看到湛藍無際、遍佈白雲的藍色世界；傍晚夕陽落下，你能看見黃澄的金光毫無阻礙地佔據整座城鎮；夜晚，沒有嚴重的光害影響星星高懸天空。

在這條柏油路的童年記憶也很多。記得以前這裡到處都是野狗，因為不敢自己走，所以小時候的我總是拉著爸爸媽媽陪我走；曾經有次來了一場雨後出陽，剛騎機車從外邊回來的媽媽興奮地告訴我們說後方同德家商的山頭出了彩虹，於是機車油門催下去，又急忙載著我和哥哥過去看......

回到家門前，花了三天時間培養感情的鄰居家小黃狗突然搖著尾巴對我討摸摸，好不容易混熟了，可惜過沒幾天又準備離開家了。

要說可惜，實在是很多可惜。好比說，陪伴在父母身邊的時間，又要少了。能好好看著健康的父母的機會，又要少了。

其實自己也知道，我大可就搬回來住就好了吧，不需要每一次都舟車勞頓，也不需要每一次都為離別的糾結煩惱了吧；但，我自己也明白，跟家的距離已經在了，生活與對世事的認知，已經不如以往那般單純了。趁著節日回家住個幾天，很美好，畢竟久久沒見到面了，總是溫情款待；可時間一久，嫌隙會出來，會吵架，會冷漠，會有更多傷痕與衝突──我實在不是個想跟人撕裂情感的人，但偏偏，天生的人格情緒，總是會驅使我朝極端的一面前進。

進到屋裡看見髮絲逐漸蒼白的父母後，好不容易平靜的腦袋又開始苛責自己的無能與一事無成，體認至今都還是渾渾噩噩的自己總是無法給他們安心的寄望。

沉重的心情，讓下一次該不該回來的猶豫又一次浮現。

但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我還是選擇離開家，自己一個人在外，孤獨，再孤獨的生活。

準備回北部當天，媽媽摘了她在田地種的蒜苗、拿出年前在中興新村買的臘肉，準備讓我自己炒、自己包成飯糰帶回北部。那天的臘肉炒得很香，直到我用保溫盒裝起來時都還聞得到香氣；直到我下高鐵、踏上電扶梯時還聞得到；直到我回到租屋處大快朵頤時，還聞得到；直到我隔天塞入垃圾袋準備拿去丟時，依然聞得到。

簡單的蒜苗炒臘肉，加了點醬油提香，加了糖提味，濃郁的氣味總是揮之不去。

就像是在潛意識裡埋伏著的，對家的眷戀一樣，難以消散。

下一次離家，不知道又會是什麼時候。

最後一篇了，寫完記錄了。雖然把這系列掛上散文，但我一直覺得不怎麼散文，就單純當作日記記錄而已，只是希望能有個正式的分類。

會特別寫這些，單純就是想寫下來、記起來而已。沒有特別想塑造什麼唯美的意象或對家的懷念，我只是非常非常單純，再單純的，想寫成文章保存。

嗯，就是這樣了。其它的話，這幾篇都寫完，也說完了。

就是這樣。

嗨，我是Moonrogu！一位奇幻小說家，你可以叫我村長。從2018年加入方格子並持續寫作至今，已累積數百篇極短篇小說創作以及三篇長篇奇幻小說的連載；而除了小說，我也寫我的寫作觀點，並發展成付費專題「奇幻寫作事」。如果喜歡我的文字，歡迎透過追蹤、訂閱，隨時follow最新的文章資訊！另外，誠摯邀請加入vocus Premium，閱讀我的Premium限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