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會以為,史帝夫還會出現在我眼前?我算甚麼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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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以為,是潛逃的主管史帝夫出現了,不過,再仔細看,就發現不是了──雖然都是個子頗高的男人,可是、對方的穿著沒有那麼痞。
史帝夫是個穿著打扮都過於時髦的人,可以說、就像電影明星那樣風騷,每天來上班都香噴噴、打扮得像要走紅毯一樣,公司同事都以為留洋的就是這樣洋派,現在想想,他那身昂貴的行頭,應該都是虧空公款來的啊,真是…
總之,認出眼前的人其實是昨晚跟我在鄉下汽車旅館睡了一夜的蕭十一之後,我尷尬地低下頭,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問完,想到一定是老爸把我的資料都一起賣了,
「找我甚麼事?」
「有事才能找妳?」
「沒…」我站在樓梯間前面,動也不動,因為不確定他的企圖。
「老實說,原本是要去妳公司找妳的,結果妳已經回家了…」
「呃…那現在?」
「妳還沒吃東西喔?」
我默默舉起手上的便利店袋子,他看了一眼,
「不要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啦。」然後一把拉住我,把我拖到他的車上──原本就停在巷口、只是昏暗中我沒注意到。
然後我就被餵食了一頓豐富的算是消夜的海產店晚餐,送我回家的時候,那傢伙在車上又吻了我,吻到我氣喘吁吁的…
「讓我上去妳家坐坐好嗎?」
「啊?」
「不想嗎?我昨晚的表現不夠好?」
「唔,也…不是啦…」見我不置可否,於是他把車停好,拉著我的手飛奔上樓…是有那麼急嗎?
進門又是一陣昏天暗地,回神過來我們已經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了。
「我覺得我們挺合得來的耶。」被我趕去外面抽菸的時候,他也毫不在意,認命地拿了一個小盒子,自己跑去陽台。
「就只是想上床而已吧,男人…」我心裡想,然後逕自跑去盥洗。
洗完澡出來,他已經穿回衣服了,正在講電話,那年代有行動電話是非常稀奇的,還是size很大的那種「大哥大」,說完之後就跟我說他還有事要忙、接著一陣風似地走了。也是,他是黑社會的啊,晚上才是忙碌的開始,哪像我、已經該洗洗睡了。
是說,我怎麼會就這樣跟他──對我來說根本還是個陌生人的男人搞上的?我總覺得他年紀應該比我小,談吐之間也不像我所知道的黑社會啊。
──放在流理臺底下櫥櫃裡的那包木炭…也許,過一陣子再拿出來吧?
那天之後,又過了好一陣子──我工作變忙了,史帝夫不在、淑玲也開始分擔我的工作,因此、財務部在我們兩個人合力分工之下,倒也一切穩定,史帝夫那傢伙倒是消失得徹底,幸好那筆黑帳,沒有給公司造成致命的影響,我也才稍微鬆一口氣。
只是…想到同樣也跑得無影無蹤的老爸,跟他留下的那筆爛帳,我就覺得不安心…早知道就不要在那張連帶保證上簽字了。後悔也沒用,就算我沒簽字、老爸欠人家錢,最後鬧到我身上來也是遲早的事。
我看過那種黑社會死纏爛打的討債方式,甚麼在公司門口舉白布條抗議啦、給公司或家人打騷擾電話啦,住家門口潑紅漆啦,半夜的無聲電話啦…我也知道要不到錢他們會有甚麼手段,最讓人生氣的莫過於那些不顧別人死活,到處亂借錢還爛賭的傢伙了…偏偏那個人是我爸,法律上可以斷絕關係,血緣卻無法斬斷,至少,在這個世道是不可能的。
好一陣子之後,某個我又加班的夜裡,才打完卡準備下班,就接到電話,打到我桌上的分機。
「小妹,」唔,誰?
「十一喔。」
「喔。」是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叫我「小妹」,因為、父親是客家人,總是叫我「細妹」居多,但我從小跟著媽媽都是說國語的,連台語也彆腳,同事不是喊我小沈,就是直接叫我名字「璧君」或「璧君姐」的。
「等下有空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心情不錯?
「已經下班了,」那句有事嗎給吞了回去──因為他說過,「沒事就不能找妳嗎」,不想給吐槽,乾脆省了。
「我知道,我在妳公司樓下。」…翻白眼,那還問?
一坐上車,就聞到一股酒氣。可是沒來得及抗議,車子已經用很快的速度衝了出去,油門踩得超可怕啊。
「等、等等、等一下,」我都還沒繫上安全帶。
「怎麼了?」
「要去哪?換我開好了…」本人雖然會開車、但其實是開身分證的就是。
「馬上就到了。」車子轉了一個很誇張的彎,轉進了夜晚的花街附近,一個閃閃發光的地方。
仔細看,該怎麼說呢,是當時非常時髦的地方──號稱六星級的汽車旅館,在那個傳統摩鐵已經泡沫化的年代,那裡是新崛起的一個領頭羊。這個摩鐵的特色,是一次限定兩個人進場,說是避免被拿來開趴、壞了品牌名聲。站在車道口的服務小姐,很殷勤地遞上門卡、順便也不著痕跡地瞄了車內一眼、確定車上沒有多餘的客人。
「啊,是蕭先生啊,歡迎呢!」居然連這裡都有人認識他?是帶過多少女人來啊?
拿到卡片之後,我才注意到、外面的車道上排了好長一串的車子,都是等著要進去的…約會的情侶之類的?傳統的摩鐵是很強調隱私的,可是這樣公然在馬路上排隊的行為,還真讓我開了眼界。
「因為是情人節啊,」蕭十一轉過來對我眨了一下眼,
「我是早就拿到招待券了,來給朋友新開幕的場子捧場一下啦。」原來是認識的人開的?我還以為他是熟客了哩。
情人節?那是對我來說不存在的節日啊,真是無法想像的世界。
話是這樣,那旅館的奢華布置跟寬敞空間,還真是讓我大吃一驚,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這樣搞,看來這公司的老闆財力相當雄厚啊。蕭十一也換了一部車,看起來是新的,而且稍微改裝過的樣子?
從停車的地方進到房間還有兩道門,居然還有客廳跟簡易吧檯,卡拉OK的設備,漂亮的沙發跟四柱大床。浴室整個是透明玻璃的,有一個相當大的、簡直是小型游泳池的Jacuzzi(按摩浴缸裡最好的品牌)。我是做建築業的,雖然在不需要接觸現場的財務部,但也見過不少高檔建材,可是真的親自「體驗」還是第一次啊。
「哇,浴室好大,還有電視可以看耶。」蕭十一邊走邊把脖子上的領巾摘掉,然後鬆開了運動衫的衣領,
「白天跟客戶打了整天的高爾夫球,然後喝酒喝到剛剛,抱歉呢,一身酒味很臭吼。」
比起酒臭,他酒駕這一點我還比較不爽…可是又管不著他的事,我算哪根蔥?打開電視隨便看看,眼角瞄到蕭十一正很認真地在浴室鏡子前面刷牙,只覺得有點奇妙,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於跑去淋浴了,
「小妹,過來洗啊,這個淋浴間很大、可以兩個人一起用喔。」
我假裝沒聽見,誰要跟他一起洗…對我來說洗澡可是很隱私的事情,洗身體就算了、我才不想在別人面前搓洗私處…
「還是妳不洗就想直接做了?」伴隨著水聲,淋浴間裡的蕭十一探出頭來問,我臉一紅,
「等你洗好我才要洗。」
「這樣啊,也好唷。」咦?
等他洗好,我才拿著浴袍進去,見到浴缸裡面放滿了熱水、還有五顏六色的燈光跟漂亮的渦流…然後我就發現自己上當了,因為、那傢伙如果下去泡澡,剛好就可以看見在透明玻璃淋浴隔屏裡面沖澡的我啊!
「放心啦我不會偷看妳的,」大概見我一臉的猶豫,遲遲不肯踏進淋浴隔屏去洗澡,他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走進了浴缸,從背對著我的方向看起電視。
「妳洗好了就過來一起泡吧,這個按摩效果挺好的耶。」
我別過臉去沒理他。
這摩鐵給用的沐浴用品、髮妝用品都是高級牌子,而且還有個小小的說明牌子寫著可以全部帶走呢,不用白不用。我好好洗了個澡,洗去一身的疲憊…等下大概又得被弄得更累,想到就臉紅。
泡澡的時候,我坐在離蕭十一最遠的那一頭,幸好水流還蠻強的,泡在水裡的地方沒辦法完全看見…是說我在尷尬甚麼呢,兩次跟他睡,早就全身都被看光光了呀。
「幹嘛離我那麼遠?我現在不臭了唷。」才不是那個問題。
看我都不吭氣,蕭十一嘩的一聲「移」了過來,狠嚇了我一跳。
「不…不是那個問題啦。」我想躲開,可是他已經靠得很近,我也無處可躲了。
「妳幹嘛躲開?我又不會吃了妳。」才怪,早就吃掉了啊。
與其說是他嚇人,還不如說是那張賣身契一樣的連帶保證可怕吧,只是、我實在說不出口。
「難得來約會…還是妳不喜歡這裡?我們可以換地方啊。」
「不是…哎,」
我說不出口啊、一點也沒有約會的感覺、一點也沒有。我想離開浴缸,卻給他拉住了手,
「我知道,妳想逃走對吧?駁回。」
我咬著嘴唇沒有出聲,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尷尬得很。
「我最近談成了一個大案子,真的很開心,今天只想跟妳一起過…我啊、遇到喜歡的女人就不太會說話…可是、我是真心想跟妳在一起的,真的…」
當下我並不知道他的事情,一直到很久以後才聽到關於他的事──在我們老家那個地區有個相當大的幫派,而他是其中一個分支的年輕幹部,據說是少數有著大學生背景的年輕堂主,負責在北部地區的土地開發的生意,後來,地位甚至比老大的幾個親生兒子還高。
對我來說,他就只是個混黑社會的年輕男人,總是找了各種理由來睡我,是個不知道打甚麼主意,只是想跟我上床的登徒子罷了。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因為老爸那個債務,我是不想跟他有甚麼瓜葛的──應該說,我不想跟任何黑社會的人有關係啊!可是,在他面前,不知為何我總是沒辦法說出心裡的話。
我才不相信甚麼想好好交往的鬼話,我們一點交集也沒有,對彼此其實也很陌生,至少、是某種程度上的陌生人…最多也就是有了男女關係而已,可是那算甚麼呢?這社會上多的是有純粹床上關係的紅男綠女,上床有時候跟感情一點關係也沒有。
說到底,我們之間這種關係根本不正常,難道他一點自覺也沒有?
只是他吻我的時候,我也沒能拒絕,總是想著、他想要就給他好了,很快他厭倦了,就不會糾纏我了。他這種年紀的男人,沒甚麼定性的,搞不好床伴也不只我一個…這樣想,就不那麼難受了。
說是情人節、其實也只是剛好,多半是他自己心情好吧?所以又想起了有我這個可以打發時間的對象?
我們從浴缸做到床上,之後我累得睡著,他接了電話出去了一陣子,再回來已經快天亮了,又是一身酒臭味。隱約聽見他去沖澡的聲音,之後就摸上床,枕在我旁邊抱著我睡了。
其實我已經被他吵醒了,就算他輕手輕腳的、我還是醒了,只是沒有出聲。
我跟他作息本來就不同,很難真的交往,我猜想他自己應該也很清楚──我們之間其實是不可能的。反正只是一時興起,想玩玩良家婦女…也不對,跟他混在一起之後,怎樣我也不能算是良家婦女了吧。
隔天早上,我給摩鐵提醒退房的電話鈴聲吵醒,迷迷糊糊地又躺回去,他已經起來了,
「早餐麻煩送進來,幫我延後check out,我們還不想走哪。」掛了電話他嘴裡念念有詞的,
「這邊啊,過夜只有12小時呢,小氣鬼,讓客人睡到中午是會死啊,應該給他們建議一下的!不過聽說早餐還蠻豐盛的,妳還想繼續的話,再住一晚也行的。」
「不了,」我翻了個身,只覺得自己腰酸背痛,如果再住一晚,可能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吧。
「那等等吃完早餐,我們去哪走走吧?反正今天也放假…」
「放假?」我驚跳起來,
「哪是放假,我得上班啊。」
「我幫妳請好假了。」他拿出大哥大,晃了晃。
原來,那傢伙趁我還在睡覺的時候,用大哥大打去公司幫我請了病假,淑玲不疑有他,還回他說「記得提醒她去看醫生、好好休息不用擔心」。
「唔,不對啊,你打電話幫我請假?我同事沒問你是誰?」我心口一驚。
「問了啊,我說是妳家裡的人,她就沒多問啦。」
「………」
「妳那個同事我早就認識了啊,不過,剛剛我沒讓她知道我是誰啦。」
「...你為啥會認識她?」
「嘿,剛好而已,淑玲是我大學學妹,也是我介紹進去的,不過我們的事情我可沒讓她知道喔。」
「…絕對不可以說,不然我…我…」我漲紅了臉,一時之間都忘了自己衣衫不整,兩手絞著床單,結巴了起來。
「好啊,不過、幫妳保密我有甚麼好處?」
「沒有。」我跳下床,拎著床單想逃走。
「欸,過河拆橋是不行的!」最後又給拖了回去,
「再做一次吧,反正都延時間了…」
「啥??」
不知為何我總是無法招架,根本也沒力氣反抗,或者說我也沒打算反抗?
他在床上很細心體貼,雖然也會有男人的動物反應,可是多半的時候算是懂得取悅女人的…如果不扯到感情,或許單純只維持這種床上關係,也不算是甚麼惡事吧?我甚至、曾經閃過這樣的念頭。
看來我又開始自暴自棄了啊。
摩鐵的約會之後,蕭十一就開始以我的男人自居了,經常出現在公司樓下,說要接我下班──通常都是吃完消夜,就到我家去睡,半夜離開,很少在我那邊待到天亮。偶爾,隔天我不必早起上班,他會在天亮以前跑來,通常都是一身酒氣,洗完澡就賴在我家說要睡到自然醒。
反正,他要睡就睡,我通常會把床讓給他,出門去買菜,或是買外食回來。看電視、看影片、看書,他醒了,有空就跟我一起吃東西,有時候匆匆忙穿好了衣服又閃人了,對他來說、我家就跟旅館沒兩樣?
無所謂,反正,我說甚麼也沒用吧,他可是債主來著。
他也有自己住的地方,我去過一兩次,是公司租給他的「宿舍」,其實是裝潢得很不錯的房子,可是就是太漂亮了感覺很像樣品屋,裡面沒甚麼東西,我是說、沒啥他私人的東西?
「只是暫時住的地方,以後我還是想要有自己的家啊。」換句話說,只是過客,他沒打算「耕耘」,所以私人的東西並沒有全部搬來。
那樣,他那些行頭呢?原來都放在公司了。蕭十一其實穿著打扮都還蠻講究的,雖然不是甚麼名牌,可是到他身上看起來都很稱頭,可能是身材不錯的關係?後來才知道,穿著打扮是他的一位長輩從小教導的,不特別時髦但是很斯文得體,真的不太像一般人眼中那種打打殺殺的黑社會。
不是名牌,但都是西服店的老師傅幫他量身訂製的。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啊、因為我今天特別帥對吧!這套西裝是新的,很棒吧?」他笑瞇瞇地解開了領帶、脫襯衫,毫不在意地在我面前換衣服。
「誰看你了?跟平常還不是一樣。」我臉上一紅,連忙別過頭去。
啊,年輕男人啊,身材線條果然不同…其實我也沒看過幾個別人的身體,只是偷偷在心裡這樣OS,蕭十一的個子高,而且經年累月有在鍛鍊吧?老實說是不錯啦。
「幹嘛這樣,偶爾也稱讚我幾句讓我高興一下嘛,妳想說甚麼就說啊,我不會怎麼樣的。」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在換四角內褲──就這樣在我面前換內褲會不會太放得開了?而且,我還以為他這年紀會穿那種合身的三角子彈內褲呢。
「像我這樣的人,很難找到適合的對象啦,也沒啥機會聽到真心話。」他脫內褲的時候,竟然,略帶一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那讓我覺得非常尷尬,想必我也臉紅到耳根子去了吧?
「所以,只好委屈妳了。」
換完衣服,他把要換洗的丟進了洗衣機,要送洗的就裝了袋子。等待洗衣機運作的過程中,本來以為他會想上床,結果只是倒了杯水給我,就坐在沙發上閒聊了。
「別看我這樣,小時候我身體很差的,月內風的樣子、就是還沒滿月就得了傷風,氣管一直不好,有一次肺炎還差點死掉耶。那次之後,頭髮就白了…」
照他的說法,是那位領養他的長輩的照顧調養,他才有今天,所以、才會年紀輕輕就混了黑社會──算是不得已的,繼承衣缽之類的?
聽完他說的,我好想堵他一句「氣管不好你還抽菸!」可是,當然沒敢真的說出口,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聽我說實話?洗完衣服、晾好了,他才帶我離開那間房子──原來真的是回去換洗衣服的啊,那晚吃完飯,又是跑去我家睡,
「妳這裡很好睡的,應該放幾件衣服在這邊的,」我的小雙人床多了他,變得很擠,實在有點討厭啊。
心裡這樣想,可是也沒說出口,畢竟,我也不知道他內心真正的想法是甚麼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