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一位摯友94歲的父親因為緊急狀況送到醫院的急診處 , 他本人雖然之前已經非常清楚地交代了不要急救，不做插管，不做電擊，結果在有當時極度不舒服且還是有清楚知覺的情況下，本人要求插管了。
這讓我想起多年前自己的經驗，猛然覺得，我們醒著的時候，年輕的時候，健康的時候其實對很多想法其實都是非常傲慢的。
幾年前，我因為一個小手術怕痛，就選擇了全身麻醉。 那是一個真的很可怕的經驗。
麻醉剛剛退下，全身肌肉包括外在的手腳，嘴巴，還有聲帶都還沒有甦醒的狀態，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是醒了，手術應該是結束了， 我現在應該是在恢復室了， 可能因為是鼻腔要做手術，所以感覺嘴巴被一個東西撐開著，不管是從鼻子還是嘴巴，一口氣就是吸不上來，心裡開始緊張了， 努力的吸，沒有感覺有空氣進來，眼角余光看著護理師們在忙活著，想用力發出聲音，完全沒有聲音，就像在做噩夢的時候，有時因為太逼真可怕了，努力的想搖頭把自己搖醒，脫離可怕的夢境一樣，我從初初有意識開始就用力搖頭，然後從視線知道頭完全沒有動，只是我的意識要他搖，頭還是沒有辦法動，我這時還是沒有辦法吸到大口的空氣，覺得自己將要窒息的恐懼加劇，喉嚨用力喊，手腳用力動，頭用力搖，可是還是都還是沒有辦法動，護理師們還在忙他們的，完全沒有注意到我。 我開始想，我會不會就死在這裡了 ？
腦袋裡面開始想起多非常多年以前看了一個 Discovery（探索發現）的節目，有一個人被澳洲海裡有劇毒的水母咬到之後毒性發作，所有醫院的人經過急救後宣告了他的死亡，他被推入停屍間。 不知道經過多久，他醒了，可是他就像被囚禁在死屍裡的清醒的靈魂，體溫極低，脈搏極度弱，可是他意識極度清醒。 他看著聽著大家在安排處理這具大體，有人經過他，即使有人盯著他看，他無法眨眼示意他還是活著，當然更不用說動手腳或是發出聲音了，我不記得後來那個人怎麼了， 可是節目裡描述的恐懼著實給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回到現實，我覺得我跟那個人碰到一樣的情況了，無法呼吸讓我悶得快崩潰了。
我越來越清醒了，聲音開始聽得清楚了， 我覺得我好像可以感覺到要動我的指頭的力量，二話不說，趕緊再開始想辦法扭動身體，搖頭，弄出點動靜， 完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動了，護理師注意到我了， 她走過來看看我， 把撐開嘴巴的東西移除，我想表達我無法呼吸，然後就感覺到一股涼涼的空氣進來了。 我得救了。 然後我就被推出恢復室回到病房了。
回想整個過程，我至今都不知道那個恐怖的經歷到底有多長的時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動了引起護理師的注意，護理師也沒有做什麼事，我就自己呼吸了。 只是那段時間的記憶可能因為太恐懼了，到現在都還是歷歷在目的感覺，所以我完全可以體會喘不過氣來是什麼樣的恐懼。
當我們年輕時，健康時，我們很容易非常有氣魄地，很帥氣的說我不怕死，我不在乎這個那個，其實是因為無知而無懼。 隨著年齡的變大，看著我們的父母長輩對於生死看法的變化，想想自己其實也是在變化，只是沒有察覺而已。
老了未必怕死，只是在過程中應該有更多的包容，除了包容病人的意願之外，同時也包容他的尊嚴， 包容他可能在清醒面對要死去過程中的恐懼而改變了初衷。
在自己的健保卡或是跟醫院簽署註明不急救，不插管，不電擊是意願的表達，也是告訴子女們，當兄弟姐妹之間有不同意見時，以父母當事人的意願為原則。 當病人還有意識主張要改變處理方式時，要包容他們眼前經歷的恐懼，協助他們能離開當下的恐懼。
了解越多，你才會更謙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