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照片

我媽媽在我35歲的時候，兩天內從活潑健康的人、變成類似植物人的狀態。她有意識、但她腦袋的基底核（控制認知和運動）受傷，所以她幾乎無法回應。每次我到護理之家看她，我都感到深深的自責。

媽媽是我在換新公司後兩週生病的，Y社的老闆絕對不大氣，我在離開的時候被約談了一小時，什麼「大敵當前、臨陣脫逃」、「後果自負」這些話都出來了，我那時候年輕，對於這些危人聳聽的話，我是感到恐懼又害怕的。我約了媽媽出來，是我跟媽媽在二十年後第一次出遊，之前的一次是國中的時候了，媽媽帶我一起去大陸練氣功，那次山明水秀的，原來我覺得理所當然的事，現在想想是那麼不容易做到。

還沒到新公司上任，我其實很擔心前主管會做什麼事，但我對於未知的一切又是那麼徬徨無助，我打電話給媽媽，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日月潭住兩天。媽媽本來是拒絕的，她說她感冒、她累。後來我跟她說，我需要你，拜託你跟我一起出去。我媽媽說好。

我們約在台北車站西口，我拖著一個Tumi的行李箱，媽媽拖著一台買菜車、滿頭的白髮。原來媽媽也老了，我看著媽媽心想。然後我走上前去，想要幫媽媽提他的買菜車。媽媽把買菜車當行李箱用，買菜車是鐵做的，蠻重的。我跟媽媽說，我買個行李箱給你，媽媽拉了拉我的Tumi，Tumi是四輪的，但媽媽把它當兩輪在拉，力矩的問題、媽媽覺得不好拉。她說不要，還是他的買菜車好用，說著她從我手中取回她的買菜車，一個人拖著那五、六公斤的買菜車上大巴。

大巴上有其他人，我不想講心裡這些煩惱事，媽媽也沒跟我說什麼話。我閉眼假寐、媽媽也沒來吵我。我們就這樣坐了幾小時的車，從台北到日月潭。這是我第一次跟媽媽單獨相處可以不說話不吵架。我訂了一間有湖景的民宿，媽媽第一次跟我自助行，但她沒想到我真的什麼都沒安排。第一天，我窩在房間裡，什麼都不想做、連房門我都不想出去。媽媽陪了我一天，他沒說什麼。晚上媽媽打呼，我心裡真的太煩，媽媽的呼嚕聲響了一整晚，我也聽了一整晚。隔天，我跟媽媽說她打呼真的太吵，要不我去訂另一間房，我們分開睡。媽媽很在意這句話，第二天晚上，他撐著一晚沒睡，他怕打呼聲吵到我，我睡了一覺好眠，隔天早上我知道原來她一晚沒睡想讓我休息，我非常感動、也萬分自責。我一直覺得，媽媽生病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是不是我害他的。這件事情糾結我好久好久，直到四年後我才放下、也放過自己。

媽媽一個晚上沒睡，隔天早上我沒吵她，讓她補眠。我一樣一個人看著湖、看著天空，想著我以後不知何去何從。但是有媽媽在旁邊，好像有了一個依靠，好像好了一點。媽媽下午醒來後，她拉著我走出門。她來日月潭想到處走走，於是，我就陪她到處走走，我們坐在湖邊開始聊天，然後我開始講著我前主管過去這八年怎麼怎麼對我。媽媽聽著，他開始生悶氣，她說：你主管這樣對人不厚道，她不是一個好主管。

輕輕地兩句話，讓我有了宣洩的出口。我把我心裡面最深的恐懼，一股腦地跟媽媽說。媽媽就這樣聽著，很少講話。跟以往我認識的媽媽，完全不一樣。

回到民宿後，媽媽開始畫畫。她跟一女中的同學一起去畫畫班，媽媽一直都很有畫畫的天份，我還記得我在上一女中的時候（是啊！我是媽媽的學妹），我把媽媽年輕時候畫的國畫拿去繳美術課作業，拿到個優賞。我媽媽的繪畫技巧真的很好，寥寥幾筆就勾勒出山景湖景、幾艘船和三兩行人從媽媽的筆尖跳出紙上，我欣賞媽媽畫畫，暫時忘掉了煩惱。

我拍了幾張媽媽的照片，媽媽搭船、媽媽畫畫的照片存在我的手機裡，但我兩年前上工作坊的時候，不小心把手機泡水、我跟媽媽唯一的記憶，媽媽對我好、支持我的記憶就這樣不見了。我送修了幾次還是修不好，我非常難過。昨天，我打開Flickr看看之前旅行的照片，發現之前那隻泡水機有自動上傳照片到Flickr，我找到媽媽的照片了！！！

今天是我非常非常開心的一天，我在這裡做個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