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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人物】伊藤若沖-從雞鴨鳥雀到青菜蘿蔔,錦市場的奇才畫師

更新於 2022/06/02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動植綵繪』日本美術史動植物花鳥圖的巔峰之作
若沖一不為功成名就,二不為謀生賺錢,畫畫只為絕對純粹藝術自由,只求自己本心,這也是為什麼他明明不愛學問,卻能相繼得到當代文人賣茶翁和學僧大典的青睞,特別欣賞他「這傢伙有點意思啊!」
江戶時代爭先追捧的嶄新性「奇」也就是所謂的「獨特性」發揮到極致。
伊藤若沖特別獨具一格畫作經常出現蔬菜水果,對雞情有獨鍾,喜好與眾不同,出身錦市場,家裡經營「桝源(ますげん)」 下貨蔬果生鮮食物的業者,負責市場運作,他身為長男,襲名四代目伊藤源左衛門,名汝釣,字景和,號若沖居士。
若沖10多歲就在狩野派學畫,觀察自家攤位上的蔬果魚類,對著庭院的公雞寫生臨摹,練就栩栩如生的細膩筆觸,曾因為看到市場賣的鳥兒於心不忍,全數買下到庭院放生的趣事。
若沖臨摹的≪白鶴図≫
當時中國繪畫作為茶會掛軸裝飾,若沖早期在相國寺內臨摹千幅以上,打下扎實基礎,相國寺至今保存他臨摹的≪白鶴圖≫。
左下是原圖,左上是狩野探幽一本正經的臨摹,連浪都像是素麵一樣工整間距,若沖當然不可能乖乖照著畫,仔細比較不只背景左右相反,浪頭氣勢呈現不規則形狀,能看出他萌芽的獨創性。
這位少爺年輕時讀書不行、商場應酬也不行,唯獨愛專注畫畫,對家業興致缺缺,二十歲左右時的人生目標,就是絞盡腦汁逃避繼承家業,甚至逃到丹後山上隱居兩年。
他筆下有細緻奪目的極色彩,也能揮出枯寂大器,兩種極端及於一身,就是莊重水墨也能走詼諧題材,相國寺禪僧大典顯常及賣茶翁讚嘆認可若沖才華,是他真正下定決心成為畫師的契機,40多歲放棄家業、將繼承權讓給小三歲的弟弟,前往大典禪師所在的相國寺。

≪売茶翁像≫(個人收藏) 賣茶翁是傑出漢學家及書法家,當代備受尊敬的文人,揮毫為若沖寫下「丹青活手妙通神。」
《注子》賣茶翁茶具裝水的罐子
賣茶翁是傑出漢學家及書法家,當代備受尊敬的文人,日本尊為煎茶之祖,擔起茶具各地到京都各處擺攤,一文錢換一盞茶的隱士風範。他年邁抱病欣賞完若沖的『動植綵絵』深受打動,巍巍起身,揮毫為他寫下「丹青活手妙通神。」
若沖很少畫人,卻留下不少賣茶翁的畫像,是他一生尊敬的人生老師,後來號「斗米菴(とべいあん)」,一斗米換畫也是受他影響。
賣茶翁茶具裝水的罐子「注子高13.9cm,上頭是相國寺學僧大典的題字,筆勢瀟灑自在,他深具漢學教養,取自老子「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盈(たいえい)は沖(むな)しきが若く、その用は窮(きわ)まらず)
若沖少年討厭學問,絕對不可能去讀什麼老子,在機緣結識不拘形式的賣茶翁,以及賞識他的大典,想必在他們一番指點和對談有所感悟,接受贈與「若沖居士」稱號。
我想要是沒有碰到這兩位人生導師和摯友,也許就沒有今天的若沖成就了。


≪糸瓜群虫図≫ 若沖只畫想畫的,堅持親眼所見,認為觀察入微才能看到「神氣(靈氣)」 他經常畫花鳥動物,並非肉食派也並非宗教,而是真心喜愛動物,而不會有殺來吃的想法。
≪池辺群虫図≫(動植綵絵) 畫框放大在池塘一小角,尋常畫師忽略的腐葉、小蟲,若沖逐一仔細觀察入畫,在他眼中解構重組的小天地,拓展出整個恢宏宇宙。
當時盤據京都畫壇的狩野派特別嚴守傳統,題材主次是文人、山水、其次花鳥,對比若沖只畫想畫的,堅持親眼所見,認為觀察入微才能看到「神氣(靈氣)」他經常畫花鳥,也就是說人物和山水,在若沖眼中看不出什麼神氣,說白一點就是不喜歡,所以畫不出來。
若沖為什麼能讓文人他讚譽有加?
魅力除了他比起權貴,更願意和懂自己的人深交,悶騷慢熱的特質,結交熟悉後也會展現玩心一面,幽默感像是『蛤蟆河豚相撲圖(蝦蟇河豚相撲図)』。
他的畫作極少作修補保存百年鮮豔不褪色,全靠高級顏料,合併使用「裏彩色」在絹布反面薄薄塗色增加鮮豔度,財力厚實家底揮筆砸出來的,但不會有人說有錢就是任性啊!
因為就算若沖手邊只有的劣質紙張,也能耳目一新玩出新技能,刻意利用紙質特性去暈染並活用最外側的留白筆觸,提筆重複緊貼輪廓再次暈出形狀。
若沖「筋目描き(暈線描)」技法的水墨畫,這幾幅畫比較少見,主要是在個人收藏和流落國外美術館。
「筋目描き(暈線描)」技法 ≪菊花図≫(收藏丹佛美術館)文人皆川淇園看了讚賞題字。
「筋目描き(暈線描)」技法 ≪芭蕉雄鶏図≫(Joe & Etsuko Price Collection收藏) 葉子上的滴墨水珠及羽毛。
「筋目描き(暈線描)」實際操作可參考動畫: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_2_ZqSLUr8
保守畫派禁止這類邪門歪道,他偏偏要挑戰,練成新技能還要示範成作,若沖式暈線描技法全靠嫻熟掌控筆勢快慢得當,的菊花、龜甲、葉上的水滴,贏得當代文人經豔讚賞,可惜這幾幅有趣的畫作,不是個人收藏就是在國外美術館。
≪白象群獣図≫(個人收藏)
除了暈線描,還有仿石拓的點描,以及被譽為18世紀的數位花鳥圖,西陣織織物草稿「正繪」的方格子畫,若沖喜歡全方位嘗試開發繪畫技巧,學僧大典讚譽:「並無承襲任何一派畫派之風。」
若沖本人無心包裝,自有伯樂幫他點評,名聲響亮到能為鹿苑寺(金閣寺)作畫,本來這種高規格寺院的要職、基本都被土佐和狩野派包辦,憑什麼用一個無門派的庶民畫師,說明京都畫壇對前衛藝術的敏銳底蘊,若沖以實力證明畫技,讓眼高於頂的文人們紛紛點頭稱讚。

若沖多色版畫只留下6件,背景用木板,彩色部分使用「合羽摺」技巧,又稱「型紙摺(かたがみずり)」以耐水性強的渋紙或桐油張裁切作為樣板,覆蓋和紙張使用筆塗及噴霧技法,呈現色彩濃淡變化。
≪鸚鵡図≫黑色為底,加上精緻色澤的蒔絵的印象。
≪青桐に砂糖鳥図≫ (上)≪薔薇に鸚哥図≫(下)
≪薔薇に鸚哥図≫分佈在東南亞,藍冠短尾鸚鵡和外型反差的生硬名字。
≪青桐に砂糖鳥図≫ 日文寫作「砂糖鳥」無敵可愛!全身翠綠頭上籃、喉間紅,愛懸吊枝頭,愛吃花蜜和果子,圖中枯葉包圍中,掩不住砂糖鳥對食物沒了的失意呆萌。
江戶浮世繪畫師鈴木春信開發多色版畫,六年過去了,京都大阪的版畫不流行而技法停滯。若沖的啟蒙老師大岡春卜,1746年(延享3)在關西最早使用合羽摺技法,概念與和服染色法「型友禅」相似。
若沖「合羽摺」獨自做到這樣精美絕倫的等級 由於後繼無人而現存極少,版畫中出現的都是國外珍奇鳥類,能看出他與博學好友蒹葭堂的交流。

『動植綵繪』
『動植綵繪』
50多歲的若沖前後花費十年,完成鮮艷精美的33幅『動植綵絵(どうしょくさいえ)』寄贈相國寺,祈願供養父母及最小的弟弟,晚年畫作數量大減,原因是1772年(安永元)奉行勒令錦市場停業面臨存亡危機,『京都錦小路青物市場紀錄』中他為挽救錦市場四處奔走,聯合商家農民百姓請願,成功的挽救錦市場。
若沖好不容易挽救市場危機,偏偏厄運又碰上天明大火,自家付之一炬,若沖經濟困窮,只能前往大阪投靠友人,1791年(寬政2)輾轉前往石峯寺隱居。
70歲後若沖終於卸下世俗重擔,雖然天明大火將家業付之一炬,好在他本就生性無欲無求不以清貧為苦,他養雞當寫生材料,又心疼不肯殺來吃餵養,時間久了,庭院擠滿一大堆雞,他糧食不夠,只好開始拿畫換米當飼料,自稱「斗米菴(とべいあん)」。
拿貓奴概念代換特別可愛呢!寵物控加寫生用的雞必需先餵飽,若沖對愛護模特兒和畫痴本性。
由於心境畫風轉折,從彩色畫作轉為水墨居多,有世外隱居高人的悠然自得,著手創作不少展現童心的幽默題材。
1800(寬政12)9月10日,若沖在85歲高齡病逝,遺髮分葬菩提寺寶藏寺和相國寺,遺骸葬於石峯寺,直到近年名氣大響,前來弔唁人潮絡繹不絕。
常人只道他宅,對酒色財氣完全沒興趣、終生未娶,整天只知道埋頭畫畫,沒想到遇事時會挺身而出,在錦市場面臨危機時奔走交涉兩年,深具責任感及號召民眾的人品魄力,要是沒有他,也就沒有今天熱鬧的錦市場了。
除了畫作獨樹一格,更喜歡若沖的為人,諸君前往錦市場時,也會想起這位奇才畫師。

若沖寄贈書
1889年(明治22)3月,遭受毀佛滅釋波及財政困窘,相國寺留下3幅『動植綵繪』在寺內,將其餘30幅、附上若沖寄贈書及賣茶翁的題字,獻給天皇換取賞賜金,得以延續1萬8千坪的寺地。
『動植綵繪』日本美術史動植物花鳥圖的巔峰之作,畫中可看出若沖畫技及財力,不惜使用上好顏料畫具,至今保留華麗鮮明的色彩,萬萬沒想到在百年後拯救了相國寺,明治時期毀佛滅釋,寺方獻畫給宮內廳幸免於難。
皇室收藏而只在貴賓來時展出,鮮豔色彩及筆觸,與歐風的明治宮殿裝潢搭調,直到若沖誕生300週年紀念2007年在首度在東京,以及回到原點的相國寺,30幅『動植綵繪』與『釋迦三尊像』一同展出,開放民眾參觀。

≪老松白鳳図≫ (動植綵絵)尾巴呈現現在流行的愛心,若沖三百年前的預測(亂說
≪老松白鳳図≫ 這幅妖豔有如女子的白鳳是雄性,經常被拉出來一頓分析成若沖的性僻慾望,右上方盯看著的山鳩才是比喻他自己。
≪菊花流水池≫ (動植綵絵)
≪菊花流水池≫ 專攻日本近代美術史的學者狩野博幸的分析,這幅菊花本身就象徵男色,下方岩石像是陽具(諸君自己品),就是暗示若沖性僻,想像對象是心靈支柱大典。
我是認為把悼念家人而獻給寺院的作品『動植綵絵』,不會刻意暗示性僻象徵,雖說若沖沒有留下日記,學者只能憑藉交友關係相關的資料文獻,加上一生未娶親生子,全心投注作畫,開放發揮各式各樣大膽推測,所以才有NHK這部「ライジング若冲」過度解讀的巨作。
換位思考想像一下自己是若沖,全神貫注投入畫畫,對世俗情愛沒有興趣,想說的是:身為一個專業的宅宅,沒結婚也許只是單純愛養寵物愛畫畫。

若沖感嘆「千載具眼の徒を俟つ」千年後才會有人懂自己的畫,他還是高估後人了。
如同藝術家森村泰昌所說:「若沖因後繼無人,還真國內埋沒多年,導致許多作品流落國外,這就是他的畫沒有受到日本人重視的證明。

近期才被重新評估價值,可說是二十一世紀時代追著若沖身後也不為過,近年展出才打上『極色彩的先驅藝術家』宣傳營銷一波的大流行。

我懷著自省的心情這麼說吧!你們該先去若沖墳前致歉,說聲對不起後再去鑑賞作品,並非隨宣傳起舞,對藝術必需抱有良心。」
若沖性情就是不去攀附權貴,也不跟狩野派爭鬥憑實力做事,要是知道死後被這麼操作,心情上大約無比複雜,所以批評說到心坎上。
我一邊在若沖墳前合掌致歉,一邊反覆沉吟著「對藝術必需抱有良心。」這句話的重量。
伊藤若沖相關系列:
翻拍圖片資料版權所屬:「異能の画家 伊藤若冲 」森村泰昌 狩野博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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