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天空才剛染上一絲晨曦,而我正坐在車站大廳裡,等待著最早一班的列車。
如果不是為了出差,我或許一輩子也沒機會看到這樣的景象,平時人來人往的車站大廳,現在卻靜靜的充滿著睡意,彷彿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似的。
然後,我注意到了角落裡的那個男人。
男人就這麼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小小的攤位裡,身上穿著的帽兜讓人幾乎看不見他的臉。
他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顆水晶球;而他的身後,垂掛著一卷深色的布簾,上面潦草的寫著「失物招領」四個大字。
他像是一個拙劣的江湖術士,試圖隱身在四周的寧靜裡,卻突兀的無法融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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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算命師吧?」距離列車出發還有段時間,出於難以克制的好奇心,我走到他的攤位前問道。
那個男人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來看著我,帽兜下的臉龐意外的稚嫩。
「為什麼是失物招領,不是鐵口直斷?」我指了指他背後的布簾。
男人還是一言不發,只用手勢示意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在這個水晶球裡,你看見什麼?」大概是看我二話不說便坐了下來,男人終於開了口。
我仔細端詳著水晶球,裡面除了我自己的倒影外,什麼也沒有。
「很多人都以為人生是加法,從一無所有,走到一應俱全;但其實恰好相反,人生是減法,我們隨著成長,一路失去、一路犧牲,日子過得久了,我們甚至連失去過什麼都不記得了。」男人喘了口氣,「而這個水晶球可以讓人看到自己失去的東西,大部分的人會看到曾經的夢想,也有些人會看到已經離世的家人。」
即便他說的鏗鏘有力,但我眼前的水晶球卻依然沒有任何神奇的改變。
「可是不管我怎麼看,水晶球裡都只有我的倒影而已。」我懶得配合他故弄玄虛的演出,於是實話實說。
「那你很嚴重。」男人露出燦爛的笑容,「看到自己的,你是第一個。」
「在水晶球裡看到倒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我開始有點不耐煩。
男人搖了搖頭,「這麼問吧,你上一次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是什麼時候?」
「喜歡的事?」他突然岔開了話題,我完全沒能跟上。
「就是不為了工作,也不是為了交際應酬;不為了家庭,更不為了任何人,純粹是因為自己喜歡才去做的事。」他說,「做了之後會快樂的那種。」
那麼,究竟是多久以前了呢?
我在回憶的急流中,試圖找到那根正確的漂流木,可惜卻怎麼樣都搆不著。
我甚至沒辦法確定,那樣的時刻是久遠的深埋在下游的沙塵之中,亦或是根本就從來未曾擁有過。
「我剛剛說過,人生是減法,每個人都會失去,但當一個人減去的太多,最後什麼也不剩的時候,那就是連自己都失去了。」男人看我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於是又逕自說了起來,「失去自己的人,就像是寄生在周圍的環境之中,可以配合著或哭或笑、或跑或跳,但不管做什麼,都只是本能般的順應著,實際上什麼也感受不到,再也不會快樂,也從此不再痛苦。」
「如果已經失去了,還有辦法找回來嗎?」我又瞄了一眼水晶球,裡面清楚的倒映著我憂慮的眼神。
「雖然叫做失物招領,但我的任務是讓你們重新想起自己失去過什麼,至於能不能找的回來,就要看你自己了。」男人說完再次低下了頭,回到我和他攀談前的樣子,宣告著我們的對話已經告一段落。
我識相往桌邊的盒子內放了幾張鈔票,急忙奔向那班終於進站的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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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在漫長的車程中,我不斷反覆思索著他的話。
卻始終沒能想透,我究竟是如他所說的,早就失去了自己。
又或者我失去的,其實只有慌忙中掏出的那幾張鈔票,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