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在餐桌上那一抹艷紅裡

說起台灣獨特的旬味水果，芒果和荔枝是多數人敲碗的明星聖品。不過，我卻獨厚冷門的紅肉李。

有件事令我不解：在我小時候成長的中部農村，紅肉李是很常見的水果。定居台北後，我很少看到她的芳蹤。有很多年甚至一次都沒見過。偶爾在傳統市場水果攤上瞥見，品質多半不佳。連鎖超市更不可能有紅肉李的芳蹤，只見搭著飛機來台的進口加州李。我想或許是因為，個頭嬌小的台灣紅肉李，賣相無法和每顆都有手榴彈大的加州李競爭。

然而，不管是從「多汁程度」、「果肉細緻度」、「果香濃郁度」、「花青素含量」任一項評比，都是台灣紅肉李KO進口加州李。更別提飄洋過海的進口李子，為了延長保鮮，在冰櫃中冰到香氣盡失，果皮還上了令人厭惡的蠟。所以，我從來不買進口加州李。給我紅肉李，其餘免談。

直到我在網路上結識一位栽種紅肉李的果農，才解決我對紅肉李的渴望。每年時序進入五月底，我總要寫訊息叮嚀他：「記得幫我留一箱。」當黑貓宅急便把樹頭鮮送達，捧著那箱紅肉李，我心滿意足地嘆息，開箱，拿起一顆顆果實聞香，欣賞它們紅寶石般高貴的光澤，上頭一層薄薄的白色果粉證明它們的新鮮健康，心中盤算著該怎麼處理這一大箱紅肉李。

會對紅肉李如此深情，因童年時在台中農村的家，院子裏有顆李樹。每年春天，深褐色的枝幹，一夜間滿載盛開的小花朵。中學時唸到唐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時，我的魂與神，瞬間飄回了童年家中那顆李樹下。

花開花落後，小小的果實冒出來，我幾乎每天站在樹下盯著這些青澀果時長大。蟬鳴了，李子大到將熟未熟，心急的我，忍不住要抄起竹竿，打落幾顆，撿來嚐嚐，屢屢被酸得牙都軟了。得等到端午節前後，才是紅肉李完熟可食的好時機。剛從樹頭上摘下來的熟李，雖然果肉甜美，但果皮仍略帶酸澀，在室溫下放個兩天，酸澀褪去，連皮帶肉都甜蜜蜜。

彼時，仍是醫學系學生的舅舅，經常將紅肉李釀成水果酒。每次他釀酒時，我們幾個小鬼總在旁當個小跟班，眼巴巴地望著每一個步驟。舅舅總是像在做實驗般一本正經，拿出洗淨的三花奶精空瓶，把洗淨晾乾的紅肉李劃上幾刀，然後，一層李子一層白糖交替撲到八分滿，旋緊瓶蓋，寫上製作日期貼在瓶身上，放入冰箱中低溫發酵。闔上冰箱門的同時，舅舅端起臉警告我們：「千萬不可以自己動手打開這罐瓶子，等做好能吃時，我會告訴你們。」

我們每天都會去問舅舅：「可以吃了嗎？」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行！」等上個把月後，終於有一天，舅舅拿出冰箱裏的玻璃瓶打開，我們全湊過去，撲鼻的濃郁果香與淡淡酒香，真是令人又驚又喜。

初嚐舅舅手作漬紅肉李的我，內心受到的強烈震撼，三十多年過去了，我依舊記得當時心想：李子加糖，這麼簡單的兩種材料混在一起，經過時間發酵後，竟然可以變成如此人間美味！

我將童年時對紅肉李的喜愛，延續到如今自家餐桌上。

每年直接跟果農購買的一大箱紅肉李，我都親手一顆顆挑過。熟度仍澀、熟度剛好的，分裝在保鮮袋中，放入冰箱蔬果室。現吃，或者讓它們在冰箱中後熟。

已經過熟的李子，除了仿照舅舅一層李子一層糖的手法，釀造果實酒之外，還參照義、法式甜點手法，做成酒煮紅肉李，或李子果醬。

酒煮紅肉李，冰涼後甚是美味。可當甜點單吃，也可以加入原味優格一起吃，做成紅肉李冰淇淋聖代是最奢華的吃法。

紅肉李果醬用法更是千變萬化。塗麵包、襯可麗餅、配炸肉丸來個瑞典式吃法，或者學義大利人切盤乳酪醮著吃，或者加入鮮奶油和牛奶放入冰淇淋機做成獨家homemade紅肉李冰淇淋！

就這麼辦，那一箱紅肉李可以陪我一整個夏天。所以，若要說台灣濕熱的夏天令我有什麼值得期待之處，應該就是，可以盡情地沉醉在餐桌上那一抹艷紅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