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離憶》作者季羨林有部作品叫《真話可以走多遠》,收錄他許多篇散文,每個字都蘊藏著他深刻的人生經歷,尤其經歷文革的蝕骨體會。在極權統治下,說真話往往只是針對政權而言,因為極權之下可說是「無話不謊」,只有「謊言蜚蜚」,才便於挑起人民之間的矛盾,使他們彼此攻訐,互相爭鬥,以起統治之效。劉曉波說過老共不能沒有敵人,敵人死光就另設敵人,甚至不惜妄想一個敵人來,儼如精神病患者。
謊言是暴君施加於人民的咒語,真話是人民戳穿暴政的雙面刃。我們總要相信咒語終究會失去法力,因為人民手中的雙面刃不是武器,而是喚醒靈魂的真理。暴君散播的謊言愈多,就代表他們感到咒語愈快失去法力。為免謊言不攻自破,必然會加速壓制真話的流傳。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發出「言論自由不等於無任何底線」等廢話,又會強調「正邪不兩立」,把反對統治的一切「打成壞份子」,是動亂派,這些下三濫手段由毛時代至今都依舊不變,從未有過進步。
人民總愛聽對自己有利的謊言,這是真理敵不過強權的原因。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出版自由,對暴政而言,都是培植真理的溫床,是破除咒語的力場,必須把苗頭除之而後快。
文學藝術是構成這溫床、這力場的肥沃土壤,也就是比家超所批評的顛覆政權的軟性手段。孔子說的「不學詩,無以言」、「言之無文,行之不遠」,都是屬政治範疇的,政治與文學藝術有著微妙的關係,文學藝術不應服膺於政治,甚至需要扮演著聖經中先知的角色,用文藝的方式說真話,刺穿謊言。
艾未未說藝術就是要指出問題核心,這是藝術的目的,其價值之所在。因此,暴政亦會以文藝的形式宣傳極權意識,樣板戲就是其中之佼佼。今天新光戲院上演的滑稽戲碼正是現代樣板戲的範本。
暴政欲控制言論、出版與文藝,就更容易顯露其本性。他們以為毀掉一個蘋果,就等於滅絕所有水果,這只是掩耳盜鈴罷了。伊朗導演拉素羅夫無懼政權禁令,拍攝《惡與他們的距離》(台譯《無邪》),在暴政和一眾平庸的邪惡的眼中,他所做的並不見得光,但事實正好相反,他正正站在光明中,以光影揭露黑暗。
漢娜鄂蘭認為自由不只是可以做甚麼,而且要做得最好,把人性美好一面發揮極致,這是行動的本質。蘋果日報是人民眾多行動中的重要一環,但不是全部,人要走更遠的路,靠的就是人人肯說真話,蘋果可以是人人,人人可以是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