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
隔代教養父吸毒,投靠陣頭處遇難;充權祖母守金孫,繩鋸木斷水滴穿。
吸毒父親仍是爹,親情羈絆無可斷;父子努力互期待,浪子回頭金不換。
阿平(化名)小學 4 年級就參加博幼基金會的課業輔導,他來自臺灣中部偏鄉的一個隔代教養的家庭,主要照顧者是爺爺與奶奶,父母從小就離異,父親幾年前吸毒入獄,1 年前出獄之後原本住在家裡,但是因為仍然沒有戒掉毒品,有一回在家吸毒被爺爺撞見後大吵一架,便一人搬到離家 20 公里的市區租屋,打零工獨自生活;母親則在離婚之後就沒有回來探望過阿平,阿平已經忘記母親的長相了,也不知道母親離開的原因為何,家裡的大人都不願意告訴阿平真相,只是說阿平還小、不懂,等長大就會告訴阿平。
爺爺對阿平的管教很嚴厲,動不動就罵人,甚至打人,奶奶雖然每次勸阻,但是都無效,後來才知道爺爺以前可是道上兄弟呢!難怪脾氣很大,同時爺爺對阿平的爸爸吸毒非常反感,因此對阿平的管教異常嚴格。但是,阿平到了國一的時候已經出現很嚴重的叛逆狀況。
阿平開始假日經常跟同學到處遊蕩閒晃,後來一起參加附近廟裡的陣頭,每到假日就往陣頭跑,跟著陣頭到處去。參加陣頭有很多好處:有人罩,不必怕被欺負,有吃有喝,還有錢賺,也有香菸可以抽、檳榔可以嚼,甚至還有酒可以喝,每出一次陣頭阿平就可以拿到 500-1000 元不等的工資,這個金額對幾乎沒有零用錢的阿平來說真是一個大數目,讓阿平對陣頭死心塌地,只要是團長說的話阿平勢必言聽計從。
漸漸的,社工員發現阿平參加陣頭之後經常遲到、很晚才到課輔班,上課也一直都提不起勁,同時,也時常在學校或課輔班與同學起衝突。社工跟爺爺奶奶討論阿平的狀況,爺爺只是用更嚴厲的方式管教阿平,但是阿平已經開始反抗爺爺了,經常刻意躲避爺爺;而奶奶的話阿平也聽不進去,奶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社工員假日便到廟裡找陣頭團長,團長也在道上混過,對於一個 20 幾歲年輕女社工自然是不放在眼裡,團長就在社工員面前問阿平要不要跟著社工員離開,阿平當然說不要,團長向社工說:不是他要留阿平,也不是他不放人,是阿平自己要來參加陣頭的,所以請社工員回去吧!
社工員跟我討論過好幾次阿平的狀況,她不想放棄,很擔心阿平遲早會出事。所以我們在社工員到廟裡去要人不成之後,便討論別的方法。首先,我們評估阿平身邊有意願的人協助我們,讓阿平離開陣頭,最後我們選定的是奶奶,可是奶奶無法用強硬的方法去要人,畢竟社工去要人也無效,所以看起來「來硬的」行不通,那就只好來軟的了!
我們討論出一個奶奶可以配合執行的策略,幫奶奶想好方法與步驟,奶奶只要照做就可以了。奶奶的優勢是什麼?奶奶的優勢是時間很多,奶奶沒有工作,所以請奶奶假日就到廟裡去陪阿平,讓阿平保持在奶奶的視線之內,奶奶也不要求阿平要回家,只是陪著阿平,當阿平出現要抽菸、喝酒、吃檳榔等不適當的行為時,奶奶就告訴阿平,奶奶不希望阿平做這些行為,而當團長有意見時,奶奶就說阿平是我的孫子,我有資格管教他。
奶奶跟著阿平不到一個月,有一天團長受不了了,因為他發現奶奶每次都從頭跟到尾,他們想要做什麼事情都礙手礙腳的,又不好意思對一個溫和的老人家大小聲,也無法趕她走,最後團長就跟阿平說:「算了啦!你跟奶奶回家好了,我這裡不收你了!」最後雖然阿平不是很願意,但是團長不收,他也去不了了。這個危機就這樣解除了!最高興的是奶奶,奶奶回家跟爺爺說:是她把阿平帶回家的!
阿平的爸爸偶爾會來課輔班載阿平回家,社工員觀察到:只要是爸爸要來載阿平回家那一天,阿平的課輔狀況就會好很多,比較有學習意願,情緒也比較穩定,也不會跟同學老師起衝突。但是爸爸並不常來載阿平回家,於是我思考著如何提升爸爸的親職功能?當我一開始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社工員簡直嚇呆了!她以為是我糊塗了,忘了爸爸是吸毒者,吸毒者怎麼可能會有親職功能?
這時我問了社工員幾個問題:第 1,對阿平來說,爸爸會吸毒,難道他就不是爸爸了嗎?第 2,對吸毒的爸爸來說,難道因為他吸毒,阿平就不是他的兒子了嗎?社工回答我,說當然 2 個問題都不是啊!那就對了!父母是不能選擇的,父母再差,終究是自己的父母,對任何人來說都不可能割捨父母與子女之間的親情。
更何況,阿平的爸爸對阿平很照顧,並沒有因為自顧不暇就遺棄阿平不管。爸爸雖然吸毒,卻沒有忘記自己是父親的角色,當他有能力、清醒的時候,還是努力想要扮演好父親的角色,不是嗎?通常吸毒的人容易拋家棄子、為非作歹、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可能記得自己應該去載兒子回家、帶兒子逛夜市呢?可是,如果一個父親想要盡力扮演父親的角色,身為一個社會工作者難道不應該協助他嗎?
對阿平來說,社工員載他回家與爸爸載他回家,哪一種方式阿平比較快樂?誰帶他去逛夜市他比較高興?曾經我問過一群偏鄉的弱勢小孩,他們希望父母還是我帶他們去遊樂園玩?每一個小孩都選自己的父母,沒有人選我,原因只有一個──孩子需要的是父母的「愛」,而這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
第 3,如果這個吸毒的爸爸有機會盡一點父親的責任,這個爸爸是否比較不會放棄自己,比較有機會重新振作?也讓爸爸的生活有目標,而阿平會不會成為日後爸爸戒毒最大的助力與動機?第 3 個問題也都是肯定的,既然如此,有什麼理由我們不該協助爸爸恢復一點親職能力呢?於是社工員認同了我的想法。
提升爸爸的接送功能,這過程也不是那樣一帆風順,有時候爸爸自己的狀況不好,就沒有來接送阿平,於是社工員花了很多時間與方法鼓勵爸爸持續接送,也訓練爸爸不能失聯,無論能不能來接送,都必須保持暢通的聯繫,沒有接到電話也要回電,這樣子確定的狀況對孩子來說很重要。爸爸可以有事不能來,但是不能失聯,這是第 1 階段的目標。
過程中,我們告訴爸爸阿平對爸爸親自接送的期待,也告訴爸爸阿平在學校與課輔班的狀況,讓爸爸對阿平的情形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同時再提醒爸爸應該關心阿平的地方,讓父子可以在接送的途中有意義的聊天,讓爸爸真的可以恢復親職功能,這是第 2 階段的目標。為了達到以上的目標,我們一起努力了半年才做到。
對阿平來說,他不再是沒有人疼愛的小孩,雖然爸爸沒有住在一起,但是打電話爸爸都會接,不然也會回電,每天參加課輔的交通時間就是他最開心的時間,因為爸爸會跟他聊天,會關心他,也了解他在學校與課輔班,甚至是家裡的狀況,就樣他們每天都住在一起一樣,而這就是阿平需要的爸爸。
對爸爸來說,人生已經失敗夠多次了,欠缺的不是再一次的失敗,而是一個成功的經驗。當兒子失敗,當丈夫失敗,當員工失敗,但是當父親,還要再失敗一次嗎?這一次,他選擇跟兒子一起努力,雖然不一定可以成為成功的父親,至少不要再成為失敗的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