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爾說:「我曾多次聚焦在二個詞彙:『我的系統』或『我的哲學』,而在它們可笑的性格前感到無比的恐慌。」馬氏的告白立即把他歸入齊克果習稱的「私人沉思者」(penseur privé)範疇之中。齊克果用此詞來對比約伯和黑格爾。前者為他來說是一位存在性的哲士,後者是重視客觀及御用的大師。對「體系」的憎厭是真正的哲學的起點。馬賽爾又說:「我想,沒有任何堪稱為『哲人』的人可以把他的理論視為其私人財產,除非在他看到自己被挑戰、為此他必須像保衛自己生命那樣保衛自己的情形中。但我們可問:如此這般把自己的作品看成是自己所『擁有』的人,他的哲學的價值是否會直線掉落,是否要變成一具屍體。」我們都看到馬賽爾排斥僵化的思想、反對把詢問封閉而滿足於一成不變的答案的作法。他熱衷於問題,鍥而不捨地要澄清理論的糾葛。這不是為了好奇,卻是為獲知實況而有的焦急。他告訴我們:從一個固定的中心,一個要從掌握只有模糊表象的物體的需求中脫身而出的好奇心,常常移向邊界,在對中心的不確定和不安的情況下,竭盡心力地去尋覓、去鑑定事物的實況。這種好奇心被一個要素催促著,在不斷增多的步履中常忠於自己,忠於自己永不停止的尋覓。馬賽爾理會到他貼近一種神學。此神學的特色和使命是要把在素樸的信友及「私人沉思者」身上而有的不安加以懷疑及揭穿。出於氣質,他更像是一個異端者,而不像一個追查的法官。如果有一天,「真理」向他顯露出與這條或那條信理公式不相容的話,他毫無疑問會選擇「真理」。他的開闊的心智,使他適宜於做「重回蘇格拉底主義」的倡導者,那是說,為攻擊體系的僵硬——哲學的墳墓——,要重啟「詢問的機動性」和「永不枯竭的驚訝」的習慣。他偏愛用日記來記錄與自己的對話(本書是繼《形上日記》和《是與有》之第三本日記),都是要把所體會到的:為傳譯其探索經驗所得、初創的片刻及一個只藉其無限地超越自己時才能表達的思想潛質,需要加以詮釋而落筆。馬賽爾的思想更好說是要超越自己,轉向遠比「自我」更深邃的「他者」和「我們」。
我們難以想像一個哲學家在他研究生涯中不曾經歷過獨我主義的誘惑:譬如向一個客體,或向一些人拋擲一個挑戰,或固步自封,或把造物主棄之如遺。這種巨大且不健康的誘惑,馬賽爾也經驗過,就像他作品中見證過的拒絕和對獨我主義的懼怕。就為了逃離「自我」,他像他屢次肯定過的,投入反省之徑;我要加一句說:他反省,是為了使自己擺脫把孤獨絕對化的危險。
他愈來愈堅持一個或許得自一個克勝自我而有的確定性上:這是「他者」的存在。他說:「對我而言,重要的是『我們』的不能摧毀性」「如果他者不存在,我自己也不再存在。」在一段超有啟示性的文字中,他甚至把失望與孤獨同化起來:「如果我們愈以自我為中心——就像聚焦在一個器官的劇痛,譬如牙痛得難以忍受——價值就愈消失無蹤。那是因為追究到底,失望與孤獨混為一談了。沒有共融之處,就沒有價值。」用一個似乎是濫用的詮釋方式,我們或許可以主張說:為馬賽爾而言,分析到底,「存有」是可以還原到「存有者」(êtres)的。就在此處,我們應該尋找他那麼熱衷於戲劇的原因。當我們為「具體」而戰,當我們把實際經驗放在概念之上,還有,當我們視「他者」為最高實在之時,我們不能不把「體現」(incarnation)安置在優先於「抽象」、「人物」優先於「觀念」的次第上。儘管如此,假如劇作哲士是一個異類,我該說他還是個美麗的異類,一個劇評的哲學家只在人們假定從他身上找到愛德及屈順(resignation)的含量來自忖,一般說來,表演(spectacle)提供的只是真理的遺骸及終歸破損的問題,是幻影及兼為艱辛和失信(demonetisees)的焦慮。
文:蕭沆(Emil Cioran)/20世紀懷疑論、虛無主義重要思想家
#大師探索存在哲學的日記 #馬賽爾研究第一人法文直譯
「我與你」的臨在關係,是愛克服死亡的保證。
★ 華語思想界影響至深的經典《是與有》之後,存在哲學大師馬賽爾另一部重要作品終於在睽違多年後推出譯本。
★ 「馬賽爾研究第一人」陸達誠教授集畢生研究之力,歷時數年精心迻譯。
★ 台灣對存在主義思潮的認知一直有所偏重,對此思想運動的另一面向因種種條件不具足,一直很陌生;此書的出版可彌補長期以來的資訊欠缺,還原存在哲學完整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