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4
回顧過往的工作,這是令我最厭惡自我的工作,也是我工作時容易陷入恐慌情緒的開始,我不只在過程中做得挫折連連,驚嚇不斷,更是在日後回想自己當時的應對方式之時都會覺得自己好噁心、好愚蠢、令我好想吐。
我總是在多年以後仍然不能原諒當時的自己,一直覺得妳這樣的人也能當老師?妳要教人家什麼?笑死人了!這樣神聖良心的工作,妳不配!
我開始發現自己總是遇到現場狀況瞬間發生變化,我就嚇愣了,茫然不知所措,越是如此,我越是懷疑自己到底是誰?我為什麼在這裡?究竟在此間做什麼?眼前的一切到底怎麼回事?我為什麼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為什麼瞬間就變成這樣?為什麼忽然之間我就被眾人指責?現在我到底該怎麼辦?
2021/10/14
甫畢業就在教師甄試上得到備取,而後被錄取分派到苗栗的偏鄉學校去。很多人都羨慕我第一次找工作就憑著很會考試考取了教師工作,雖然並非正式教師,但只要有心,隔年教甄再加把勁就好啦!考上正取之後就是穩定的教師之路,可以一路做到退休,不會被任意辭退,也可以有退休金,從此以後就不用再像一般年輕人那樣,一天到晚為了找不到工作發愁。
但很可惜,我並不如眾人所期待的那樣理所當然,我非但沒有成為社會上的人生勝利組,我反而覺得自己比社會上任何階層職務的人都不如!我反而開始懷疑自己活了二、三十年的青春都用在讀書考試上,不斷地追求一條大家都嚮往的穩定職涯之路,到頭來到底有什麼價值?
我從前在學校,一直是個安守本分、乖乖讀書,絕不作怪的好學生,我很怕老師處罰我,我害怕老師責備我,我害怕同學們討厭我。我盡力在老師們面前做個嚴守校規的學生,以免留下任何曠課、警告、小過、大過等處分紀錄,那對我來說彷彿人生汙點,一旦被記下我就彷彿人生沾了汙點洗都洗不掉,會永遠讓我唾棄自己。老師們大多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再加上我功課好,他們往往讚不絕口,可是一旦我功課壞了,因為努力的方向不當、身體衰弱、對某些科目無法理解,因此不斷在考試中失利,在校排名變得不上不下,我開始失落,覺得自己失去了被看重的價值,老師們都不再對我關注了,他們真的很現實,我恨他們,而一方面我又害怕著他們。同時,我也害怕著同學,害怕著被她們討厭,然而最終我還是動輒得咎,任意一個不小心的行為就引起眾怒,一瞬之間我就被全班集體唾棄,任何活動同學們都不願讓我加入成為她們的同伴,我只找到幾個與我一樣被排擠的人做伴,平日靠在一起取暖,而若萬一班上並沒有落單的同學時,我就變成孤單一人,在班上像一朵飄著的雲,無人理會,我不斷地想讓自己縮小、消失,不要讓大家看見我找不到歸屬而丟臉的樣子。我不知道我當時的表情是什麼模樣,但現在想來,肯定比哭還難看。我總是張著一雙眼,不安地尋覓,多希望有人發現我,願意理解我,願意喜歡我,可是我到哪裡都找不到,找不到……
我真懷疑,是不是我這個人是個怪物、異端者、醜人、糟糕的人,所以所有的人都不喜歡我?所有的人都噁心我?
我好討厭自己的模樣,全身從頭到腳、外在內在、身高體重、身材、肌肉形狀、肌肉與體脂肪比例的分配、臉部肌膚狀況、性別、能力、名字、講話的聲音、第二性徵、體毛、月經,我噁心我自己!
我恨自己為什麼會長成這個樣子?
這些魔障似的念頭與日俱增,隨著我語言邏輯能力越清晰,這些念頭張牙舞爪、不斷折騰我的面貌就越清楚。
現在回想起來,我開始察覺當年幼稚園、直到國小、國高中時的我,在學校是恐慌無助的,我每天都想著我不要上學,我不要見到老師,我不要見到同學,可是我不能翹課、逃學,這樣我就不是好學生,不能帶著完美的成績畢業,不能繼續升學、考取高學歷,不能追求眾人都在說的穩定職涯之路,因為我的人生被我做下汙點了,所以我要好好上學、好好讀書,我不能讓家人察覺我的異樣,我不能讓家人發現我在學校被老師不待見、被同學們排擠,因為我必須完美地在他們面前呈現我能乖巧上進的模樣,讓他們擔心是多麼讓我可恥的一件事。因此在所有階段的求學生涯我都咬牙忍過來了,可是一出到社會上,我就發現現實工作絕不只有單純的讀書考試而已,突發狀況實在太多了,各方面人群的口舌是非更多、人們當下的不滿更劇烈,我竟然就嚇壞了,再也無法像學生時期那樣,咬牙撐著過來,因為我都已經忍耐了那麼久的歲月,為什麼我還要繼續受苦下去、繼續忍耐下去?我拚了這麼久的高學歷,為什麼就得不到被眾人稱讚的職業成就?為什麼就是有人要嫌棄我的工作做得不好?為什麼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安穩幸福?為什麼我不能隨心所欲、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於是我的心立刻生病了,時不時便出現恐慌的情緒,每次都讓我只想逃走、躲起來,我不想面對眼前正在發生的事件以及變化劇烈的現實環境,我不要人們再對我囉嗦,我厭惡人們再對我要求我要這樣、我得那樣,我開始覺得我不行了!我沒有能力處理任何事!我覺得我什麼都看不懂、聽不懂,外在現實的各種變化一瞬間變得更加兇惡、可怖,而我完全無法理解,彷彿癡呆了一樣!
或者我覺得我腦子壞掉了嗎?我變成白癡了嗎?我的記憶空間有破損嗎?為什麼人們總是說我是錯的?我是不是要變成神經病了?是不是下半輩子要去住精神病院了?還是我不適合在這個世界裡生存?我是不是該消失比較好?這樣所有人都不會再看見我不堪的樣子,我消失了是不是對所有人都好?再也不會妨礙著她們的清靜、她們的觀瞻?
有一度,我以為家人們不會理解我的心正在生病,我擔心他們不讓我辭職躲回家,所以我感到走投無路,很想到深山裡自生自滅,就讓我形神俱滅、永不超生吧!又有時候,我辭職了卻沒跟家人講,結果成天早出晚歸,裝作還在上班的樣子。
好在妹妹讀了心理諮商學系,她漸漸能理解我的狀態,她協助家人理解我的心正在生病,所以我才暫時躲在家裡,覺得準備好了就出去求職、上班,不行了就辭職,再躲回家裡休養生息,他們依然不太能理解心病到底怎麼回事,也仍然擔心我長久不求職,往後的生涯該怎麼辦?只是他們不會像別人的家人那樣,因為無法接受自己的小孩忽然間變得懦弱不成材了,就成天逼迫孩子出去謀職,不准住家裡;他們只是擔心之餘,默默地支持著我,不多問,不多說,希望我能有自己好的時候,對此,我現在感到相當感恩。
好了,說了這麼多往事與抽象的自我心境,我該說說自己的第一份職業——代理教師的工作內容了。
苗栗偏鄉學校很缺老師,雖然學生不多,可是為了跟其他學校一樣,有教育部課綱完備的教學科目,所以他們要求我們少數幾個老師,一人身兼數職,我被安排當702的導師,處理他們的班務,同時又教他們國文、歷史,此外其他兩班七年級的歷史也要我負責,八、九年級部分班級的視覺藝術課也要我擔待。這根本趕鴨子上架!
我歷史已經放掉好久了!這簡直要我惡補!什麼視覺藝術!我並不專業啊!光是看著備課用書理解課程內容都用掉好多時間了,我每天都沒有自己的個人時間,全用在備課上了!精神壓力變得很大,接下來還要每天不斷在台上面對群眾說話!我從小就羞怯,很難正常跟人講話,天知道我是花了多久時間才能漸漸在兩三人、一小群人之間發表意見?現在要我每天上台面對群眾講話!我害怕我說不出話,於是備課的時候又擬講稿,我根本不知道到底要怎樣才能很正常地把課程內容用談天說地的方式講出來!萬一我忘詞了怎麼辦?萬一學生突然問出我沒設想好的東西怎麼辦?萬一學生在底下嬉鬧、出狀況打斷我講課,導致我忘記接下來的流程怎麼辦?
搞到後來我根本連課程內容都變成死記硬記了,哪裡能融會貫通?我覺得這樣我好像很不專業,明明我是讀國文系出身的,考試時答出那些國學知識也都理所當然,可是為什麼一旦化成要講出去的課程內容,我就變得漏洞百出?彷彿突然之間連自己的本業都不會了!我覺得我教得無比心虛,好一段時間我都在趕進度,只想把設定好的課程流程走完,我很怕與學生的視線對上,結果我到最後竟然都沒關心他們到底聽不聽得懂?後來就有學生在台下小聲嘀咕,批評我只會講自己聽得懂的東西。我羞愧得無以復加,卻只能假裝聽不見他的批評。
國文、歷史、視覺藝術,我每天都在看課程內容,簡直就又回到學生時期讀書的狀態,天哪!我好討厭讀國文、歷史這些死書!為什麼我還要重讀一遍?視覺藝術還要想方設法讓學生們做作品,而我卻不是很清楚評判標準應該怎樣?我從來都不覺得這些課程有趣,我根本不知道可以怎樣把它們設計成有趣的東西!恐懼、焦慮淹沒了我所有創意思考的能力,我講出來的國文、歷史乾巴巴的,我根本在背台詞,我希望台下的學生乖乖坐好不要打亂我!無奈學生是活生生的人群,他們會各種亂動亂說話的,當他們有意見了就提問,覺得無聊了就在底下玩鬧,那邊一小群,這邊又一小群,躁動不堪!我完全無法控制,而我若是生氣、靜止、怒瞪他們,他們剛開始還會呆愣一下,可後來他們就嘲笑我當機了!說不必理會我,他們繼續玩他們的,我總是又氣又不知所措,所以我教到的702秩序很差,常常被訓導主任罵。
起初我會慶幸,總算還有訓導主任會替我罵他們,可是後來就不對勁了,訓導主任跟我說,妳是他們的導師,妳應該要能管住他們,我只是支援,如果妳自己都撐不起來,那怎麼辦呢?他們不怕妳了,就天天胡作非為啦!這下我想躲起來都不行,因為我才是他們的主心骨,我必須擔起監督他們的責任,訓導主任不能幫我做這些啊!不然他們要我當702的導師做什麼?我是擺設嗎?
另外,在課程上還有一點很困擾的就是,關於「趕學科進度」與「課程名實相符」的問題,從前月考前,若學科老師上不完課程進度,他們可以拿藝術課、體育課這些月考不考的課程時間來補課,那時候我們一方面習以為常,一方面又覺得學校生活很無趣,而且這些藝能科有時候都是學科老師本身在帶領,本來就不專業,所以我一點都無法從藝能科中學到我想學的才藝,只能天天浸泡在學科裡,一邊痛苦、詛咒,一邊漸漸流失生活樂趣和創造力;但現在不同了,現在教育界開始強調讓學生全能發展,所以有規定課程要名實相符,也就是妳不能再把學科用來占掉藝能科的課程時間,但還是有老師會偷偷用學科占藝能科的時間來趕進度,偏偏她們就有手段讓學生與家長都不能聲張出去,也不能多加批評,而我就不行了,有一次我自己進度沒掌握好,偏偏學校又用活動把我的學科時間占掉了,結果進度落後,我想用藝能科時間來補課,馬上就被抗議,可是課程沒教完,考試時考出來學生又抱怨連連,我根本左右為難,怎樣就是自我感受無能而毫無辦法!
而在與同事、校長、學生家長、學生的相處上,我根本就拿捏不了面對不同角色人群之間的分際,很多人年紀都比我大很多,加上我又長得矮小,我根本沒有身為成人,該與他們拿出平等態度來應對的自覺耶!很多時候我都表現得像小孩子,我很害怕他們,跟他們講話根本都畏畏縮縮、客氣過頭!我覺得一定是我在成長過程中當乖小孩當太久了!自尊、自信嚴重受損!我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成人!以至於面對這些年紀大上我許多、身高高上我一大截的人,我都要不斷點頭說他們都是對的,而我都是錯的。而今回想起來,我往往不能原諒自己,當時為什麼與人應對都客氣而退縮?永遠都在害怕他人不能多肯定我一點,永遠都在恐懼他們要對我興師問罪,而我都唯唯諾諾的自己先站不住腳,於是他們便往往不拿我當一個該受尊重的成人,對我講話不客氣,甚至不願配合我,讓我在學生面前難堪,於是學生都在看笑話,更加不尊重我了!
我覺得自己那副樣子實在噁心到了極點!直到現在都不能原諒當時的自己!
其實第一學期之初,原本狀況也沒那麼糟,糟到彷彿所有人都要與我作對。
剛開始,校長與主任他們對我是和氣的,年紀比我大許多的同事本來也都表現出一副願意幫我的樣子,學生家長本來也都對我帶著尊重與期待。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全部的人群都忽然間變得很不友善?
最初,我就是太柔軟,我拿不出身為老師的威嚴,學生們看我年輕都把我當姐姐,「老師」只是他們叫我的稱號,他們並沒有在心裡當我是老師,而對我拿出尊敬師長該有的態度,原本這也沒什麼,如果他們只是想親近我,想跟我玩,而我能拿好自己的原則,教導他們師生間該有的分際,本來狀況不會太糟的;可偏偏我就是很茫然,很不會表達,又很恐慌很緊張,我不知道身為一個成人、一個老師,究竟該擺出什麼態度,學生才能既與我親近,又不失禮儀,又不會造次,不讓秩序一團亂?
於是他們有的人竟然就以為可以像在他家裡對待家人一樣,任性地對我發他的少爺脾氣!氣極了就當眾對我大吼大叫,一個姓林的學生甚至拿出美工刀威脅我他要自殘!我嚇壞了!我根本不知道可以怎麼辦?我既害怕他真的在我面前划手腕,又不知我究竟該表什麼情才能讓他答應把美工刀給我,其他學生都在看呢!他們都想看我到底怎麼收服他,如果我收服不了怎麼辦?這樣往後他們豈不是更加在我面前造次?同時,我也很恐慌萬一他情緒一個爆炸,揮刀砍我那我怎麼辦?結果我就只能一直盡量用冰冷的聲音威脅他把刀給我,假裝我好像很有辦法讓他拿刀出來遞給我一樣,實際上我心裡一再發虛,我根本一點底也沒有!
好在姓林的學生只是鬧性子罷了,他也不敢真拿刀給他自己和我怎麼樣,所以就心有不甘地把刀給我,他自己則靠著窗繼續默默生氣。我嚇死了!當下根本就轉頭不理他,哪還會去安撫他什麼?
後來我們702沒再發生有人威脅我要自殘的事,可是802的科任班就又發生自殘事件了。那個男生平時很愛畫畫,雖然我覺得他畫的還有待加強,但我總是鼓勵他繼續畫下去,以後前途不可限量,我還特地要他送我幾張畫,有老師欣賞,他也很開心,很樂意為我畫圖,我們的關係其實還不錯,因為我不是他們班導師,只是去上他們的視覺藝術,所以我從來不會對他們兇。可誰成想,那天他不知發什麼神經,我也忘了他跟我說什麼,那是在月考的時候,我去他們班監考,結果我經過他的時候,他一直要跟我說話,我跟他表示現在在考試,不要講話,但他就是不顧旁邊是什麼氛圍,硬要纏著我說話,他口氣明明很柔婉,也沒有要求我幫他什麼,可是我卻赫然發現他把自己的腿割了好多口子,鮮血直流!
我完全沒料到他竟然就在我面前,溫溫婉婉地拿刀,畫著自己的身體!
我受到莫大驚嚇,完全不知如何處理,我也沒想過他就在我面前這樣,而我來不及阻止算不算我失職?我只是驚得落荒而逃,趕緊去輔導室求救,我不是他們導師,我不想擔這責任!於是最後是輔導老師來為我勸解他了。
大抵上我覺得自己對學生的態度真的很不統一,其實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能跟他們平等對話,我只想能聊天話家常就好,我根本不想教訓他們什麼,在讓學生害怕老師而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與讓學生同老師平等互動而互相默契配合之間,一直都有很多派的說法,很多意見不一的見解,往往都沒什麼共識可言,而我處在其中,根本混亂不堪。
我多麼希望他們不用我說什麼就自己知道要做什麼,可事實就是他們真的沒有我明確下指令,他們就不懂要怎樣維持班上運作,他們只會活在自己的世界,自顧自的躁動不堪,如果我說話太柔婉,甚至連我自己都不很明確我到底想要班上是什麼模樣,那我說出來的話就是毫無指示力道可言,他們不只不會信服,反而還會各自處於混亂之中,不解怎樣前進。他們只會看到我一會兒什麼都說不清楚,一會兒又對他們表現出來的樣子一味不滿一直光火,他們覺得我莫名其妙,直到最後,他們對我的憤怒反應完全麻痺,繼續玩他們自己的。
我到底要當一個很兇的老師,還是要當一個溫婉的老師?
好長時間我一直拿不定自己的角色風格,我對導師班702兇起來了,可到頭來我根本像紙老虎,我的兇已經威嚇不了他們,無法令他們照我的話做,他們總是帶著質疑的目光,問我妳到底想怎樣嘛?這樣不好,那樣又嫌,而且妳的態度很奇怪,妳就慣會對我們兇,卻對八、九年級那些學生溫和柔婉,罵都不罵他們一下!為什麼態度可以差這麼多?
我很想說,你們以為我愛兇人嗎?我到後來發現對人兇惡根本不是我的為人風格,如果可以,我也想對你們溫和說話呀!可是702就是覺得問題是,妳到底想要我們做什麼?我們都不明白!
我到後來都覺得,其實我一直都不明確自己到底想要制定什麼樣的規矩,違反的人我到底該拿他們怎麼樣?我完全不知道到底要怎樣勸解幾個特別有個性的學生,讓他們配合團體規矩,不要讓我對那些遵守規矩的人難交代?那幾個根本不領我的情,因為我沒跟他們打好交情,所以要他們乖乖守我的規矩,不要讓我在那些守規矩的人面前難做,他們根本不願配合。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學生守妳的規矩也是要靠他跟妳有交情的。
802有個學生,剛開始我對他打招呼他竟然冷漠無視,讓我在702面前難堪,702爆出一陣大笑,我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完全啞口無言,覺得自己簡直自取其辱,身為一個老師,竟然用熱臉去貼學生冷屁股!
後來他總算跟我熟絡了,不再那樣無禮,我問他先前為什麼對我的打招呼這樣無禮相待?他說:「因為我當時跟妳不熟啊!妳這樣突然打招呼,我感到很錯愕,完全不想回應。」
這是什麼世道?很長時間我一直忿忿不平,覺得像媳婦熬成婆一樣,從前的媳婦對婆婆無條件服從,只因為身分有別,而今的媳婦竟然不會對婆婆完全服貼了!而當年我們守老師的規矩,對老師尊敬有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老師難得親切打招呼,我們還得給面子回禮讓老師有台階下,只因為我們是學生,對方是老師;可如今,學生對這一切全不買帳!
從前我還是學生的時候,還為這種世代變化高興,認為人生而平等,並不是因為妳身分高貴就可以視別人為低下,要別人對妳無條件服從,需要平等溝通,和平對話。我很看重這樣的價值觀!
可如今換了個身分,我變成老師,我卻完全沒嘗過從前老師對我平等相待的經驗,卻突然要我用平等對話套交情的互動模式對待學生,憑什麼?我心裡完全不甘願啊!
所以我到底要當一個霸道獨裁,讓學生完全對我的權威服從的老師?還是要當一個八面玲瓏,對待任何學生都要面面俱到以讓他們自動願意配合我,而我們平等互動的老師?
有一派說妳自己要很明確訂出規矩,有人踩線了就是不行,一定要給他好看絕不容情,說話也不可溫婉囉嗦,只要下達簡單明確的指令即可,絕不可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又有一派說要良性互動,可以平等雙向溝通換條件,彼此能達成妥協共識才好辦事。
我根本混亂不堪!
我就一會兒在那邊扮演霸道獨裁的老師,一會兒在那邊變成溫柔善良想要和平商量的教僕!702學生看不懂我搞什麼名堂,而我更不了解自己在幹什麼?
我兇,我獨斷,702學生抗議;我想要和平說話,702學生不明白這是做什麼,斷然拒絕溝通與妥協。
為什麼我總是很茫然,沒有自己的決斷?學生沒有明確的規則可依循,他們如何能有秩序地於每日的生活中行進?而他們被罵了,被全校師長評為最惡劣的班級,他們又好委屈好憤怒,只想抓著我撒火。
我還記得,我看到一個女學生在校園團體的集會活動中穿錯制服,我不知如何是好,竟然就緊張地喃喃自語:「怎麼辦?怎麼辦?這麼大的典禮她穿錯制服了,現在怎麼辦?」我的喃喃自語甚至還是無意識地對著林同學說的,我發現自己太常因為恐慌而喃喃自語了,甚至總是習慣跟別人徵詢意見,而沒有自己的思考。結果林同學馬上很不屑地譏諷那女學生,後又說了什麼我忘了,好像是叫我趕緊讓她換衣服,如果沒有衣服可換快點把她藏起來,不要讓她露面,以免校長、主任看見,又要拿我們班生事。
我怎麼可以在學生面前露出呢喃自語,惶懼不安的樣子?我怎麼可以自己沒有解決方法,反而要學生給建議?這樣彷彿我身為成人卻露餡了!讓孩子知道我身為一個成人,其實竟然脆弱得一點底也沒有,很多前輩老師曾跟我說這是當老師的大忌啊!學生發現妳的弱點,以後他們更加肆無忌憚。說得一派陰謀論似的,我自己都覺得不舒服,又如何會去執行?我根本做不來隨時隨地都很精明很有辦法的樣子啊!我怎麼能做到總是如此武裝自己?
話說,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從來沒注意過大人們到底會不會脆弱?到底會不會惶然不安而毫無辦法?難道現在的孩子們就會注意我一舉一動到底有沒有露餡嗎?
這使我更恐懼與學生相處了啊!
當時,這個女學生是有智力障礙的,平常就蠢鈍不堪,經常搞不清楚團體狀況,很多學生常欺負她、嘲弄她,我教導他們要和善包容這女學生都教不來,我怎麼可以還讓姓林的同學知道她又出糗了,而讓他又嘲弄女學生一番,這豈不是我沒保護到這女學生了嗎?我身為一個老師,竟然又讓她受到二度傷害,而我本人卻像與旁人一起討論她的糗事看她笑話一樣!這豈不是會讓她自尊受到很大的傷害嗎?
我無法原諒這樣無能,而一再把周圍狀況弄得很糟的自己!
有一個姓吳的女學生本來與我感情不錯,可是後來卻變臉與我鬧翻了。原因是我不親自關心她,卻反而把她送去輔導室。
起初,她很喜歡我,連去校外教學坐上校車時她都要坐在我身邊,與我聊天,可是她太鬧了,根本不會看場合,總是不斷在我上課時插嘴說她家的事,她根本不管我上課的內容,也不管旁邊同學都在聽課,就是要自顧自地與我聊天,我讓她上課時間不要任意如此大聲插話打斷我上課,她就是聽不進去。我覺得這根本是一大干擾嘛!但我又不敢對她大聲呼喝,難得她這麼喜歡我,我對她罵得下去嗎?
結果我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就是讓輔導老師約談她。
她去了輔導室後回來顯然是不滿的,我不知輔導老師到底跟她談了什麼,但她劈頭就是怪我把她與我聊天的內容都講出去給別的老師聽了,明明她上課時也胡說八道了不少,旁邊的同學也都聽去了,但她就是可以對班上同學無視,執著地認定她與我說過的內容就只是她與我的祕密,現在我把這個祕密暴露給別的老師知道了,她很難堪,所以惱羞成怒。原先她的反應還沒這麼激烈,可越到後來,隨著她被輔導室固定約談的次數越多,班上同學都看見她被約去輔導室,她對我的不滿就日益增加,她到後來每次在我面前都是呈現情緒失控的樣子,動不動就氣得對我大吼大叫,還總是用身體不舒服拒絕配合我的任何活動。她才不管我對其他乖乖執行活動任務的同學不好交代,她就是要用身體不舒服做藉口,繼續在原地要死要活地賴著,吵鬧著,擾亂著公眾秩序。
我看她明明就沒生病嘛!生的應該是心病!結果我到最後也完全惱怒了,總是跟她衝突不斷,旁的學生見我們就是一直在吵架,而我對她不配合毫無辦法,使我面子盡失。
我現在理解了,為什麼她會對我送她去輔導室惱恨成這樣?因為我自己在高中時期也被歷史老師送去輔導室過,我當年也惱怒過歷史老師竟然視我為神經質的學生,總是要找她問課程問題困擾到她,尤其輔導老師竟然透露出其他老師也對我問問題感到困擾,我當時忍不住羞憤欲死,覺得全世界彷彿都在嫌棄我,所以縱然輔導老師對我和氣,我仍然怒不可遏,無法原諒高中裡的老師們;可我現在卻不能以同理心對待她,竟然做不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竟然做出當年歷史老師對我做過同樣的事!這樣學生如何能信服?我自己都不能說服我自己!
與我相處不良的學生總共有林、潘、彭、吳,他們的家長也真是很麻煩,還有一個胖女生我忘了她叫什麼名字了,她雖從未針對我擾亂規矩,但她媽是校長最害怕的一個釘子戶了。
林、潘兩位家境富裕,在地方上算得上有頭有臉吧,很多人是這麼說的,可是他們父母總是以忙於工作為由,對自己孩子的品性疏於管教,潘媽甚至常跟我說他們家族的各種複雜人際關係,用家族關係做藉口,她做家族媳婦在管教孩子上有多難為,來合理化潘同學不服管教、任性無禮的行為,我現在想來都感覺甚為不屑。而彭媽雖然對我很和氣,常表示願意配合管教彭同學,但久了之後我還是管不動彭同學,而彭媽也勸不聽她孩子乖乖配合團體規矩不要惹事,於是之後彭媽就好似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對我態度越漸冷淡,彷彿很怕再聽到我打電話找她告狀彭同學又惹麻煩了。吳女同學的爸爸雖然對我沒意見,但神情間總顯出對我的輕蔑與不屑一顧,他似乎並不重視女兒上學讀書,只是無奈配合政府義務教育規定罷了,如果可以,他也許根本不會送兩個女兒來上學,只要整天泡在廟會活動可以維生就行了,女兒常規如何、對老師如何無禮胡鬧、女兒身心如何不適,他通通不放在心上,同他建議什麼,他都只會表面敷衍,既不同意也不強烈反對,更不參與關懷孩子的討論,連一聲「謝謝老師辛苦關照」都不曾說,令人心寒到極點。
而胖胖女學生的媽媽顯得老態龍鍾,乾枯瘦癟,說起話來囉哩囉嗦,她對我並非沒善意,也不曾為了偏袒孩子而與我大小聲,但胖胖女學生常受到男同學們嘲笑、捉弄,胖胖女學生在家跟媽媽說很困擾,可到了學校又老是跟這些男孩子玩。被捉弄了又不會表達她的不高興,我一直勸男學生們不要捉弄她就是收效甚微,於是這位老態龍鍾的婦人就常來跟我反映要管管男學生們,不要讓男學生們捉弄她女兒,我感到厭煩頭痛,又總是對男學生管教無方,對她只能無奈敷衍,她倒也不曾對我生氣,也並不表示惡意,可是她言語間似乎並不如何尊重我,總是叫我「小老師」,用對待孩子的語氣與我說話,當時我並不覺得如何不妥,現在想來卻覺得自己很不像樣,一點都沒有變成成人,該擔起責任的自覺,以至於被人如此輕視。
校長很怕家長來投訴、表達意見,胖胖女學生的媽媽老是跳過我直接找校長談事情,使校長非常不滿,校長一直對我說這媽媽很麻煩,要我親自搞定她,不要讓她找到上層來,我原先也沒覺得有多嚴重,家長來表達意見,態度也很和氣,這有何不妥嗎?為何校長如此怪罪於我?可我現在才知道,家長的問題本來就應該在班級導師第一線處就解決才是啊!如果連校長都知道,那就是我不被家長信任,我處理不了家長的要求,所以要找到上級去,那我不被視為失職、無能才怪!可是我要怎麼做?胖胖女學生的媽媽就是有意見,有時候不是針對班級,也不是針對我的管理方式,而是對學校有其他的意見,只要她想到,她三不五時就要繞去學校找校長說,希望校長改進,我能阻止得了她嗎?或許我不清楚家長上門表達意見這事到底有什麼人事氛圍的敏感和嚴重性,因此從未試著跟她溝通,請她第一時間向我反映,如果是校內整體的問題,我再幫她連絡上層,我沒有,就是一味地白日裡被學生弄垮了精力,完全無法有力氣與腦力理會這位家長要橫生枝節的問題,我只想躲著,不想把「家長會上門『找碴』」這麻煩又攬起來自己負責。
在管教學生上,我真的很無能,以至於只會想到放學後要一通通打電話去學生家裡找家長告狀。
如此久了之後學生恨我,家長也對我老是管不住他們孩子,還要讓他們工作百忙之中又為孩子煩心,因此也對我很有怨言。
而林同學是個爆脾氣的,我想這與他父母有關,他爸總是聽到老師打來告狀,便不由分說直接抽兒子的腦袋,打兒子耳光,有一次還直接上學校來當著我的面這樣打他兒子,把他兒子當場打哭,凶暴無比,而我卻只有嚇傻了的份,不知該去阻止他爸這樣當眾打孩子,也不去思考林同學會因此更怨我而更不配合我。我真不知他爸這樣當著我的面打他,究竟是想做樣子打他孩子給我看,表示他有在管教孩子,還是他是真的憤怒兒子在學校不乖。但再怎樣,這樣打孩子而不與孩子溝通根本對孩子的常規問題毫無幫助,只是讓他叛逆心更強罷了。
於是林同學就生氣地對我吼叫,罵我愛告狀害他被爸爸打,而我卻嚇愣了,完全不知該作何應對,只有腦中一片空白。而他媽媽也是,脾氣奇差、說話粗聲粗氣的一個胖婦人,有一次就在電話中對我咆哮,指責我對他兒子常規的無法作為只會告狀,害她兒子被老公打得很慘。雖然她情緒平復之後又對我道歉,但她那瘋了似的在電話裡對我一通大吼早就變成我心中無法抹滅的陰影了。
我不懂,為什麼我初任老師,什麼經驗都沒有,就像一個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已經長大的少女,乍然之間就當了媽媽,嚇得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和孩子,上天就要我一下子面臨這麼多複雜的人事?為什麼我就是不能剛開始先遇到好帶的學生、好商量的家長,等我年紀大了較有人際手腕時再來遇到這些?那時候我指不定已經有經驗可以應對了呀!而為什麼,要讓我還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一片空白時就讓我遇到這麼多情緒不好掌握的人群?
我為此在後來的日子裡都一直自暴自棄,憤世嫉俗,我變得很怕看到帶孩子的女人、男人,我不只在看到孩子大哭時以為他們在嫌棄我,也厭惡孩子身邊的父親、母親,直覺他們都是護短不講道理的恐龍家長,會對我不善,要懷疑我要傷害他們的孩子。
白日裡學生精力旺盛,可我總是跟不上他們好動的步調,午覺他們不睡要作怪,我無法入睡經常使我惱火不堪。
我的精神越來越耗弱,清醒的程度越來越差,學期中我竟然開始出現睡過頭的情形,當老師的人竟然睡過頭!我羞愧得無以復加,到最後總是稱病請假,有一次還荒唐到半夜恐慌情緒一來,就打電話傳訊息找教務主任請假,惹得教務主任相當不滿,因為我打擾到她休息了,她還把我在辦公室失控抱怨出來傷害到她的話拿出來責備我,我嚇愣了,完全不解為何我無意識在人前講出來的話會傳到她耳裡去?到底是誰傳出去要害我?
總之,教務主任之後就對我不屑一顧,甚至故意在我處罰學生罰站時跳出來阻止我,說什麼我讓學生罰站的時間地點都不對,會傷害學生權利,會讓校園難看,把這麼大一頂帽子當學生的面扣在我頭上,而我卻只能難堪地收回處罰學生的指令,學生們當然都竊笑不已,以後學生都認定了,只要一與我起衝突,他們就是可以往上層去找主任告我的狀,讓我被主任教訓,這樣他們再怎樣皮,他們都可以不用受罰了。
這簡直讓我更難帶領學生嘛!在學生面前用級別壓我,我都已經很難管得住學生了,他們偏還要落井下石!而我卻不能反駁,甚至不敢同主任他們爭辯,我不敢同他們爭辯說:「就算要指責我的不是,也不要在學生們面前讓我難堪。」也許他們想,反正之前各個主任幫我管這個702已經插手過很多次了,再來干預我的管教方式有何不可?因為他們早已認定我就是無能,不專業!所以何來在學生面前尊重我可言?
我為自己的不敢作為只能服從感到羞恥,我厭惡自己背叛自己的心志,就這樣任人愚弄,我卻不敢捍衛自己,因為我永遠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總是任人擺布不敢還手反擊!我也無法原諒自己,我總是沒有有勇氣面對自己和學生的衝突,只能任由憤怒的情緒燃燒自己的理智,而不會思考學生們要的到底是什麼?我要如何寬容地與他們平和溝通?我只會毫無意義地罰站學生,學生早看破我無力改變他們的最後掙扎了!不只對我處罰的命令麻木,甚至還嘲笑不休,覺得妳來來去去就是只會那樣啦!沒別招了!活該連主任校長都不來挺妳!
我的情緒漸漸失控,凶狠的大罵已經不再是我的手段,我只是一味發洩情緒,學校建築隔音不佳,我的吼聲整個學校都聽得見,別班的老師同事都對我產生不好的觀感,覺得我的噪音干擾他們班級,尤其不看場合,還在午覺時間這樣大吼真是不妥,學生們也往往都講給家長聽,學生說他們都在傳我的壞話給家人聽,家裡爸媽都對我無言。
說到底,我的工作狀況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兵敗如山倒的?
好像自從校長說我沒監督好學生們的聯絡簿抽查,害學生們要被抽查後送校內處分,屆時會有一堆家長來投訴抗議,她很害怕這種情形發生,覺得我不適任702班級導師,好像從那時起,我就放棄了第一學期的所有努力,答應讓校長撤下我的職務,於是我第二學期半途就不再是702的班導了,只是當他們的國文、歷史、視覺藝術老師,好像自那之後,一切情形便每況愈下,變成糟糕到有如噩夢的境地,而我與702學生們的情感也再難挽回。
我覺得這一切彷彿應驗了實習時期指導老師的預言似的。
當初,就在我於學期初為了備課,不知如何與學生相處而甚為不安時,實習指導老師竟然打電話來。她這通電話對我來說不僅毫無幫助,而且是一種打擾,更嚴重的是,是心理上的過度負面暗示與重大干擾。
她一直說我和緩柔軟且猶疑不定的模樣會管不動班級,到最後連同事主任都會愛莫能助,並且我的無能會造成他們嚴重的負擔,會走向天怒人怨、人怨鬼愁的境地。
我不懂,她打來這通電話到底有什麼意義?她說她思前想後就是覺得我不適合當老師,她不來提醒我她良心不安。可是我都已經在這個位置上了,她為什麼不能祝福我安心放手去試試看,而要說這麼多可怕的情況來嚇唬我?
說到底,我最後還是埋怨她的,甚至怨恨她這樣負面暗示不僅毀了我的工作,也讓我打從心底變得恐慌容易發作,到現在都還深受影響,很難在生涯中輕易站起來。整個人自卑到無以復加,萬般厭棄自己,懊喪起來都想死了算了!再也不要於這世界中丟人現眼!
學期間,有好心的同事帶我去他們的修行團體,可是到最後我只是惹了更多閒言碎語、口舌是非,根本半點也得不到內心的平靜與安寧,五萬塊也賠進去了,甚至還零零碎碎地花掉許多薪水,簡直就像被詐騙了一樣。
只有一個同事讓我聽她們的「賽斯心法」有產生若干幫助,破除我心中許多社會上的既定成見,使我了解到要漸漸肯定自己,要多表達,到後來,我每天下班後都在自己的租屋惶惶度日時,都非得聽賽斯心法才覺得有人陪著我,我才能入睡。
只是,賽斯心法終究沒有幫助我解決在校內的任何人事問題,教學情況也仍然無法有起色,只是支撐著我的心理狀態可以在每堂課走上講台去,而不要驚慌到在大白天裡就逃出學校消失無蹤。
學期末即將結束這第一份工作之際,我忍不住跟802那位曾對我的打招呼無視的男學生吐露心事,我跟他說自覺不適任老師,以後恐怕再也不會回到學校教員這個崗位上來了。他聽了不置可否,我不知他到底聽懂了多少,總之我事後又再次唾棄自己,為什麼沒事就在年紀比我小、心智又不成熟的孩子面前暴露我這些暗底?真是無聊透了!他又不可能懂!平白汙染他的心靈!
後來,一年終於結束了,我的聘約期滿,校長沒說要再聘請我,我也不打算再待下去,估計校長都明白,只是臨行前校長與我和幾位老師道別,說什麼以後還會再見面,不要轉頭便不再回來。我聽了滿身起雞皮疙瘩,覺得她實在噁心透了,慣會做這種表面的客套功夫,實在讓我無言。
我終於離開了苗栗回到台南,接下來我便陷入長久的不解之鬱。我不知我何時才能再振作起來?何時才能放下這一切?何時才能原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