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起話來沒有太多起伏,淡淡的表情,好像過日子就是隨性而為,沒有非如何不可。實際上,曾文昌在2013年透過「倆佰甲」朋友的介紹,來到深溝務農,2017年就成為倆佰甲負責人,同時接棒深溝國小的食農教育,可以說是賴青松和楊文全很重要的核心夥伴,「他們問我,我覺得可以就接啦!」文昌說,仍然是一切不必在我的隨緣態度。
他自己耕種2甲的稻田,還有供自家食用的各種蔬菜(說是只種水稻有點無聊),養雞養蜂,農閒之餘還到福山植物園、蘭陽博物館擔任導覽志工。一位大學學妹聊起她眼中的文昌學長:「他其實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想做的事就會認真投入,而且可以做得很好。」現在同樣在務農的學妹,自評連學長的一半都做不到,不禁對他讚嘆佩服。
談食農教育,想學就教不強求
四月初的某一天,和文昌約在「慢島生活」,坐在戶外桌椅聊,旁邊就看得到田。說起來他也是當初和青松美虹夫妻、文全大哥一起承租這棟老屋的合夥人之一,後來也成為慢島學堂很重要的講師,帶領學員到田間實作。
那天,我們從深溝國小的食農教育聊起,「我始終沒有希望小朋友未來要務農。」一開頭他就冷靜地這麼說,「我只是希望告訴他們,務農沒有他們想像那麼容易,也沒有那麼困難,它事實上就是你生活中的一部分。你的數學跟農田也是有關係的,比如一分地插多少株?收成大概多少?如果他們有興趣的話,我會帶他們走一遍,讓他們了解數學跟這塊田的關係;如果他們沒什麼興趣,純粹只是想在田裡面抓福壽螺、抓魚也是ok,讓他們觀察一下田裡面的生物也ok。」
他說自己一直以來的態度都是這樣,不強迫每個小朋友下田,只管願意下來的人,其他的歸學校老師管。想學什麼他都願意教,但不下來的,他也不會問理由,「我覺得沒關係,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文昌說。
深溝國小從2014年開始嘗試種稻課程,主要給五年級的學生參與,中低年級則有小小菜園。田地由家長提供,教學一開始由在地老農陳榮昌負責,曾文昌擔任助手。現年81歲的陳榮昌阿公在年輕時就以古早天然有機的方法種植,後來更大力支持青松所帶起的友善耕作,他也是當地信仰中心三官宮的籌建者,幾年前卸下主委一職,當地人仍習慣稱他主委。後來一方面主委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加上要管理的田地又多,便把教學的任務交給文昌。
文昌依據學期的月份刻意調整了稻作時間,讓學生們在期末考完的六月份可以收割,放暑假之前就能曬完稻子,他笑說如果開始放暑假了就很難把小朋友叫回來,接著等他們升上六年級就要想辦法銷售自己種的米,完整學習從種稻到賣米的過程。「我沒有想要弄很炫的教案,就從最基礎的每天吃的米飯來認識這片土地。」
食農教育從生活做起,他帶小朋友種田,不希望他們覺得種田是個苦差事,從小就害怕,希望讓小朋友覺得農田裡也可以學到一些東西;未來,即使他們到了別的地方,如果有機會有一塊農田或菜園,也可以種自己想要的東西。然而讓他感嘆的是,才沒幾年的光景,已經明顯感受到少子化的危機,他還記得第一年帶的時候,一個班有20幾個學生、共2班,現在每個年級都只剩下一班,而且只有10幾個學生,農村人口減少的現象仍然持續著。
想嘗試務農,可以從門檻低的種稻開始
要解決農村勞動力不足的問題,「倆佰甲」新農育成平台協助想要務農的人進入深溝。
文昌聊起小農遇到的問題,因為地都是租的,很難集中在一個地方,也沒有長久租約,更難做比較大的投資。他自己遇過一次最誇張的是田已經打好、下個禮拜就要插秧了,地主竟突然說要收回去!地主可能因為租金,可能因為人情,有各式各樣的理由把田收回去,他說這種情況在內城比較嚴重,因為早期內城的地不用錢,小農幫地主耕種,讓地主可以領休耕補助,但是內城的地不好種,很多石頭,收成少。他笑說曾經朋友帶他去內城看一塊田,在山坳最深處,要經過一段小路,連摩托車都沒辦法到達,被戲稱為「蘭陽平原最西邊的田」。
雖然要一直換田,但他認為都在附近、習慣了就好,也不會特別去挑好種的,覺得每個區塊的地都可以了解一些事情。現在他在倆佰甲主要負責分配田地、代收租金,有的人在進來深溝一兩年熟悉了之後,也可能自己去找喜歡的田,就這樣大概維持七成的穩定度,剩下的兩三成也許是增加了地,看有沒有人要,或者有新來的人,再把地撥出去,提供基本的需求。
他分析相較於果樹之類的其他經濟作物,水稻的技術門檻比較低;另外,宜蘭不太缺水,不使用農藥的話,可以利用控制水位來幫助抑制雜草,不像西部缺水的時候就很辛苦;而且宜蘭只種一期稻,不會整年都在忙農務,「下雨的時候還有理由可以偷懶。」他補上一句,好像所有困難或麻煩事到了他手上總是可以輕易化解。
種種因素加起來,使得深溝能夠吸引到想要務農的新農,因為在這裡比較容易開始。「你可以從這邊開始,如果真的發現水稻不適合你,再去做其他的我覺得也ok。」果然又是很文昌式的回答。
改變慣行農法,需要有環境成本的共識
儘管嘴巴上說種水稻很無聊,但他認為比起種菜,水稻可以種植的面積大,對環境的影響性更大。他提起陳榮昌主委曾說,這幾年深溝的空氣變好了,覺得很開心,因為農藥變少了。「否則我們現在大概沒辦法舒服地坐在這裡,因為這時候大部分的農田都會噴農藥,有一兩個禮拜很臭,到處都很臭。」文昌說。
在六、七十年前,其實農藥的使用沒有那麼多,因為那時候農藥都是進口的,很貴;後來為了大量生產,政府鼓勵使用農藥,於是有了慣行農法的生產模式。大面積灑藥很快,效果又好,而且用機器就可以灑;如果要友善種植,可能用苦茶粕去抑制蟲害,旦它用量大、比較貴、效期短,又需要人力施作,這都使得慣行農夫不容易轉為友善耕作,因為時間、人工成本都高。
他再舉例曾經有小農請了好幾個人來除草,一塊田就花了一兩萬塊,跟使用除草劑可能三、五百塊就解決了,差異很大;又或者,如果秧苗有一兩成耗損要人工補秧,試問種50甲的農夫怎麼可能去補秧?因此在現實上,大面積種植很難用友善或有機的方式耕作。
長年下來形成的模式,要改變的確不容易,需要有利基,最直接的就是消費市場的改變。但這需要從消費者到耕種者,社會能有共識認為環境成本這件事情很重要、很嚴重,才可能造成改變,否則這種由大眾一起承擔的成本,誰都覺得不是自己的責任的時候,就不會受到重視。
文昌說,這些年的社會氛圍,願意用相對高價購買友善農產品的消費者的確有增加的趨勢,只是成長得不那麼快。身為消費者,或許我們也可以有這樣的思考:當覺得友善小農的產品價格貴很多的時候,除了生產成本就比較高之外,應該計算其中還包括友善土地的環境成本。如果消費者也願意一起承擔減少土地汙染、保護環境所增加的成本,當友善耕作可以擴大經濟規模,也就能降低單位成本,進而降低售價,在小農、消費者、土地之間形成善的循環。
當然,有一批批投入友善或有機農法的小農更是關鍵,他們就像是環境鬥士一樣,懷抱著各自想要實踐的理想埋頭耕耘著。和許多小農的經歷相似,文昌從都市上班族到選擇成為農夫,他樂在其中。種稻、種菜、養雞、養蜂之外,問他有沒有下一個目標?他笑說有人問他要不要養牛或豬,但他覺得養雞已經算極限了,停了幾秒又若有所思地說:「也可以養魚吧,如果有水池的話。」這就是曾文昌,在自由自在的農村生活裡如魚得水,盡情地發揮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