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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農村計劃到下田耕作 楊文全:我應該自己撩進去

2021/09/21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楊文全的人生,可以用50歲為分野。從政策研究到專業農夫,從寫計劃到開曳引機,他關心的事情沒有變,只是越來越貼近土地。
30年前,文全大哥就參與了縣市發展計畫,特別是農業縣,先後做過花蓮縣、台南縣、彰化縣,在1999年時加入台大城鄉所團隊的宜蘭縣綜合發展計畫,開始跟宜蘭有所接觸。若要再往前回顧,他從成大建築系畢業之後,就沒有想要走建築這條路,先是到報社當了攝影記者,在跑新聞的過程中關注社會運動,那段時間正是各種運動蓬勃發展的時期,看著在野黨、民間團體起而抗爭,他反思在抗議之外,應該主張的是什麼?開始對地方政府的發展政策感興趣。

十年寒窗做田調寫計劃

同時間,他重新回到學校,在2000年開始攻讀博士班,研究的主題是地方產業創新發展所需要的環境。隨後他參與的一系列計劃都和台大城鄉基金會宜蘭工作室有關,鄉村風貌綱要計劃、農村再生總體計畫,宜蘭農村社區土地重劃研究案等等,他都是主要參與者,甚至是帶頭者。因為做計劃的關係,2005年他來到深溝,認識了賴青松,知道了穀東俱樂部。
賴青松的田裡辦體驗活動的時候,楊文全也會前來幫忙。
「像青松穀東俱樂部這樣的案例,對我來說很有可能就是未來。」文全說。他來的時候正是暑假收割季,田裡忙的時候,他就一邊幫忙農事,和青松很快熟絡起來,後來不但自己成為了穀東,青松也變成他的農村規劃顧問。對他來說,做規劃工作不是無中生有,要在這裡面找出哪些是未來、哪些只是泡沫,或者找到相符的價值觀。
在這樣的田調過程中,有個人他說一定要提,那就是他的啟蒙老師──台大社會學系賴曉黎。他謹記老師教導的知識生產的方法,去洞察和理解眼前正在發生的事,「如何分辨這個跟那個的不同,這就是知識。」他說那是一種思考方式跟習慣,否則一切會很混沌。
2011年,博士班畢業,這個學位他念了超過10年,年紀也來到50歲,再來要怎麼辦?他問自己,「眼前發生的事情,書本裡面都沒有。」很多東西都還有待挖掘,他知道自己不會留在學校教書。

網路時代造就新農村

2000年進入網路時代之後,文全便清楚地意識到網路時代跟工業時代基本上是顛倒過來的概念,「以賴青松為一個典範的話,網路時代的新農村正在誕生。」一個創新的地方發展引起他的興趣,他想要紀錄新農村誕生的過程。
第一件事他想到的是他的攝影專業,先拍照。因為需要拍下農村從日出到天黑的樣貌,首先他必須住下來,2012年1月他搬進了深溝村隔壁的內城村。他想要讓50年後的人看到這個時間點的新農村是什麼樣子,也好奇往前50年的農村又是什麼樣貌?於是他查閱50年前的宜蘭文獻,看到一張照片是田裡插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這塊田因為用什麼農藥,所以農夫可以去工廠上班。原來當時正推廣使用農藥可以讓農務變得省力,原來「慣行農法」是當時的新農業;而現在,我們正處在下一個50年的轉捩點上。
文全在內城找到的是一個4分田地中間的矮房子,因為有地,他開始種點東西,一邊回想自己從30歲到50歲做的這些農村規劃也沒看到實現,對於50歲以後的人生,他隱約感覺到要突破現狀,「如果還想要在農村有點什麼的話,我必須把自己埋到田裡面去。」他有了這樣的覺察,也因為他認為「影響宜蘭地景最大的是稻田」,2012年6月他決定要挑戰種稻。

倆佰甲的誕生

文全和三、四位朋友先找了一小塊地試種二期稻,這才明白宜蘭只有一期一作,不種第二期稻的原因,因為氣候不適合,東北季風太強、日照不足、下雨天太多,使得稻子長不好,產量很低,因此並不合算。在二十多年前還有人種二期稻,那是因為當時比較窮困,人工也比較便宜。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隔年的稻作順利展開了。就在稻穀要收成之前,文全想到是不是該取個名字呢?就像是小孩要生出來了,應該要有個名字。當初他投入耕作並不是為了當小農,而是因為關心農村事務,他想到在2005年做農村規劃的時候,曾經訪談一位慣行農夫,農夫告訴他,假設種20甲稻田,扣掉成本之後,勞動所得大約有一百萬,生活可以過得不錯,也就是說以慣行農業來說,這算是要當個快樂農夫的基本門檻。
20甲?文全覺得不夠突破,不然再加個零吧,於是「倆佰甲」就這麼誕生了。他解釋道,倆佰甲這3個字裡面有4個人,意思就是要很多人一起,至於很多人一起做什麼呢?老實說當時他還沒有概念。然而時機就是這麼巧合,2013年政府開始施行休耕活化政策,也就是要種一期,另一期才能領補助,於是農地開始大量釋出,一時之間大缺農夫,而他正要進場開始種田。
本來只跟青松拿兩分地的文全,最後被「塞」了兩甲半,這可是他第一年正式種稻,完全沒有把握,於是他開始逢人就問要不要來種田,百般遊說身邊的朋友說種稻很簡單,只要福壽螺撿一撿,草除一除,就有自己的米可以吃了,他笑說最後就這樣來了5個人。

實現新農育成平台的理想

一起種稻的感覺很棒!文全和夥伴們到田區一起工作,一起吃飯,一邊聊天,聊生活的酸甜苦辣。他想像一年陪伴5個人種田,一個人假設將來都種2甲地,200甲只需要20年,到他70歲,200甲就完成了!他的博士論文研究的是開放平台跟育成孵化器,他發現自己現在不就是在做新農夫的育成工作嗎?過去規劃的想法突然之間找到了實現的方法,他興致勃勃地跑去跟青松說:「只要有人煩你代管田,通通送到我這邊,我來處理。」
為了完善農村的代耕系統,楊文全學會開卡車和曳引機。
這些年下來,包括深溝到員山近山地區的小農數量持續成長,儘管期間仍有5%~10%的人離開,但目前大約已有150~200位小農,文全叫得出名字的就有150位左右,其中有一半都是透過倆佰甲這個平台進來的,而小農們在耕作兩三年之後,對地方也比較熟悉了,就會自己再去找適合的地。文全估計目前的友善耕種面積大約有80~100甲,可以支持2到3套專業的代耕系統。只要有市場就會有人提供服務,包括曳引機、插秧機、割稻機,或者後端的碾米機、烘穀機等等,像是有人投資碾米廠,而他自己則投資了曳引機,開始可以為其它小農服務,而整個運作體系也將更加完整。
這樣的改變中間不免也發生過很多內部的衝擊,文全笑說他稱這是百花齊放,青松說是群魔亂舞,但終究大家各自找到自己想走的道路,也慢慢集結志同道合的夥伴,最終青松肯定地跟文全說:「你把務農的門檻降低了。」

走向網路時代的實驗場

他回憶曾經在青松家跟當時的宜蘭縣長林聰賢碰面,林縣長問他對宜蘭的想法,他說:「宜蘭最有條件走出新的農業方式。」他在做農村規劃的時候就清楚宜蘭的角色定位,宜蘭是大台北都會區一個小時生活圈裡面最重要的農業縣,而網路時代已經從過去的生產導向變成消費導向,宜蘭的農夫最瞭解大台北都會區消費者的想法,應該是台灣農業要走向網路時代的實驗場。
楊文全開著他的曳引機幫小農翻田。翻田的時候總有許多鳥兒會在一旁跟著覓食。
這件事要怎麼發生?首先要創造出環境。倆佰甲就是在創造一個環境,讓新農夫可以在一個文化價值觀完全不同的農村裡面生活,但是需要一個介面。他明白了為什麼以前做的規劃不會實現,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們沒有提出有效的第一步的執行方法。現在他認為宜蘭要推有機農業,烙人來就對了,把想要種有機的人引進來,只有新農夫進場才有可能,不管是農二代還是沒有農業經驗的都市人。
我們現在講半農半X,文全說其實以前的農村就是這樣了,以前的農夫在農閒時也會去打工,只是現在的新農又有更多不同的專業,而且透過網路更容易遠端工作,很多人離開職場只是因為不喜歡那個公司、不喜歡老闆同事、不喜歡工作環境,但還是熱愛自己的專業。他再次提及農事真的沒有那麼難,只是人要每天在這裡,但其實空閒的時間很多,他笑說只要不是做人太失敗,親朋好友基本盤,每個人大概有6分地的可能性,再靠著其他專業能力增加收入,重點是可以完全擁有生活的自主性。
這裡面還有個關鍵是產銷模式的創新,新農把過去有信任感的人際關係帶進了農業產銷系統。文全以自己為例,他的親戚朋友很大一部分如果不是因為他在種稻,也是吃一般慣行的米,並不是原本有機友善農產的消費群,換句話說,新農進場把原本的市場慢慢做大了,但是如果要突破親友圈的方法是什麼?這就是考驗,也是他認為吸引人的地方,吸引很多小農冒險家想要進來一試身手。

50歲之後只能再做一件事情

2018年,文全投入農耕的第6年,他已經清楚單打獨鬥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明白個人的極限在哪裡,在專業分工的過程中,生產端的代耕系統已趨於穩定,他覺得來到了必須凝聚力量、打團體戰的時間點,包括倆佰甲應該進入管理的時代,在前一年便已交棒給曾文昌成為倆佰甲的負責人。下個階段,他認為應該進入行銷端,於是他和青松、文昌展開了實質的合夥,第一筆錢便是租下老屋成為他們的據點,也就是後來的「慢島生活」。
今年,他們正式啟動了共耕團,在耕作與販售兩端分工合作,而這要在彼此有足夠的信任基礎之下才有辦法進行。青松逐漸淡出耕作的第一線,但文全也告訴他不能完全放掉農事,因為那是能量的來源、創新的泉源,種田的節奏感會讓半農半X的「X」有了春夏秋冬。
文全細數從去年底開始的半年之間,他們做成了幾件事情,包括穀東俱樂部共耕團、穗穗念餐廳、慢島學堂,彷彿進入第一次的收穫期,終於摸索出一條路。他說:「慢島學堂就是商業化的倆佰甲,是一個有商業模式的新農育成平台,建立了商業模式,才有辦法永續經營。」把自己泡在田裡,他也清楚知道了十年磨一劍是怎麼回事,他說:「我50歲之後只能再做一件事情,我覺得這件事情是我可以做的,我已經做了,我持續做就好了。」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近十多年,台灣農村有了創新性的發展,一群人生中途轉換跑道的青農投入,發展出一種生產者與消費者更直接互動的模式。宜蘭縣員山鄉深耕村,2004年賴青松創立「穀東俱樂部」是先驅代表,2013年「倆佰甲」擔起媒合閒置農田和小農的角色。一群有不同專業背景的人,因各種原因來到深溝形成新農聚落,一場青農實驗逐漸形成新型態的農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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