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妳｜16歲，致青春，致彼岸。

16歲時，妳總期盼能與妳相愛的人有一個家，嫁給妳所愛的那個人，也是妳唯一的18歲願望。

我總笑妳，笑妳18歲的夢想太浪漫太瘋狂。但或許對妳來說，仰望著更遠、更遠的彼岸可能才有一絲光亮。

回想七歲的我們是同學也是朋友，沒有奇妙的相識過程可以特別紀念。時常放學後，不是妳來我家，就是我去妳家，讓各自的「家」感覺不再那麼空蕩無聲。我們說說笑笑地，一天、一年很快就過去，直到我們終於到了叛逆的16歲。

然而，多年後我後悔自己沒問過妳一句：『未來的妳長大後，想成為怎麼樣的大人？』。至今，值得紀念我們二十六年的友誼，儘管妳在彼岸，我仍站在這裡。

那年10歲時，我的父親因車禍意外身亡，隔年妳的母親卻服藥自殺，一夜長大，我們再也不是關了燈、睡了一覺、做做噩夢醒來，假裝沒什麼好害怕就沒事了。我們想要成為能撐起對方的那一棵大樹，因此，也從未在對方面前大聲地啜泣過。

然而，眼見是生命中初識的死別，但那時我們根本不懂所掉下的眼淚，有著很深很沉的悲傷與恐懼。

曾經妳問，母親會因為自殺就不能上天堂嗎，因為妳害怕以後死去再也見不到她。妳的思念椎心，想念刺骨....我清楚，妳渴望擁有父母親曾經愛的完整的家。

而我們即使成了彼此一處避風港，但始終縫補不了心中最渴望的家的溫暖。

當我開始很是看輕掛著悲情牌的弱者，努力成為一位資優的好學生，為了贏得所有人的正向評價，讓別人不議論也不再以「單親」的刻板字眼，來假想女孩的未來會有多可憐。

而相比於妳，是不懂得反抗的。伸手要不到飯錢妳認了，棄妳一人守家、獨自面對黑暗的家人妳認了。儘管經常聽妳咒罵也憎恨著他們，但妳的情緒宣洩完全改變不了什麼，直入我心底的妳就是一個弱者。

記得有次我槓上妳父親且狠狠地罵了他一頓，可是，我並沒有因此拯救了誰。

長大後我每每回想那一段，才明白，妳厭惡的是還來不及長大、養不活的自己；我忿恨不平的是，我們承載著大人的自私和無知，他們卻不當一回事。而掀起我愧疚的是，我從未真正去感受妳的感受，甚至漠視妳渴望的溫暖。

妳的習得無助感，對比著我的苛刻和冷漠，只能慶幸我們彼此同病相憐，幫我們承載了極端、迷惘與矛盾的心底衝突。

有人知道嗎，女孩們內心渴求，能夠抓住一根安穩的浮木，甚至祈求，我們能夠逃離過於失落、壓抑的青春年華。但是，活該當時的我們，離自由萬歲的18歲還要好多年。

我們一直處於跟自我、跟他人反覆衝突、融入不了的消極狀態，那是不斷自我傷害的成長過程。因為我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唯有這麼做，才能提醒我們「存在」有什麼意義。

16歲的妳想要活的比任何一個人都自由，可惜18歲跟我們離得太遠。妳寫下一堆就算16歲也要執行的叛逆清單，於是，妳開始與身旁的人發生大大小小的衝突。

妳宣洩不了情緒，嚷嚷著：『 我受不了這裡的同學和老師，還有蠢到不行的制服！我想要休學。 』好幾次妳情緒激動地對我說，別人無法理解妳想卸下學生身份的糾結，包括當時不能同理妳的我。

然而，或許我是羨慕的，因此沒有一次試圖挽回被世界、被自己拋棄的妳。

當妳真的勇敢選擇不再回到校園時，我卻不經地嫉妒，妳再也不必假裝是個乖學生，也不必再遷就大人世界的偽善，妳可以盡情地展現反骨、真實的妳，想幹嘛就幹嘛，大聲地唱著「 去．你 ．的 ．18．歲 」！

起初，我擔心妳會誤觸成人世界中的黑灰地帶，但出乎我意料之外，妳活得像個小大人那樣的囂張、氣昂，漸漸地建起了屬於自己想要的城堡。年齡的束縛，根本無法扼殺妳對自由的追求。

雖然我們一個月可能幾次碰面而已，不過即使再忙，妳對我的關心也從未減少，而我喜歡簡單地丟一句：『 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被動地表達對妳的關心。

偶爾妳帶我進入妳的蝴蝶世界裡，載著我往熙熙攘攘的小路衝去，連飆車嚇路人、被翻白眼的愚蠢事妳也無所謂，毫不在意別人的指指點點，在我形容下，妳是我見過最瘋的女人。

連我也不禁地遊走進妳所圈起的世界，享受和妳一起大笑的每每時光。妳給的熱鬧和幽默總是令人驚喜，相信在我生命裡，大概不會再有第二人像妳一樣。對吧。

然而，儘管跟妳在一起是快樂的，但妳從不會知道，我心底對妳存有的矛盾情緒，那是女孩之間的妒忌。一個成績好學生與一個自由中輟生的對比，無形中改變了我們之間的什麼？對於當時16歲的我來說，這種不安存在於妳與我之間是從未有的。

回憶起，2004年聖誕節我們無法一起慶祝，那天剛回到家，看見了妳的訊息和來電，可是我卻無意接起電話，也沒回覆給妳任何訊息。錯過一次聖誕節，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在聖誕節後的第三天，好學生如往常回到家沒多久，聽見了手機響起，看見妳的來電沒想太多，我馬上接起電話，可是那頭是妳親姊姊的聲音而不是妳。

我心想，該不會是妳闖什麼禍了吧，然後我作勢很有禮貌地回應：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啜泣聲：「 我是特地打給妳要跟妳說....妹妹在凌晨時走了 。」

「 妳說什麼走了我不懂？」 說真的，我根本完全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但是，妳到底去了哪裡？

在亂七八糟地問了一堆問題後，最後姐姐說了一句話。

那年16歲，我真的不懂這些對話是在喧鬧什麼，真的好吵，甚至覺得是妳家人想把妳藏起來的胡說八道，也不知道我該把這突然湧上的情緒往哪裡去。掛下電話之後，我身體癱軟且不斷地顫抖，很深、很深的恐懼和悲傷在重擊我...。

但我心想，現在的妳一定很需要我，一定要馬上去見妳。全身實在是太沉太沉，我撐著身體拿起電話想要求救的那一刻，我歇斯底里、像瘋了那樣吼著說『該怎麼辦？』....。

那天晚上，媽媽載著我去到你家門口，客廳燈亮的刺眼，你們全家人都回來了，他們繞著妳的相片靜默著。我站在妳相片面前的感覺真的很荒謬。

妳的父親親手給了炷香，我雙手發抖著…。那一炷香是道別，我不喜歡的味道，我雙手接下妳離去的痛楚，硬是切斷了我們的相依相伴、我們的同病相憐。

但妳不必再捧著這世界強加的枷鎖，妳自由了。

這離別像永夜，曾經非常的黑暗、漫長，十多年過去了，雖然有時我仍會糾結一切的來龍去脈，但最好的祝福，已經為妳留在屬於我們的16歲，無不悼念我們的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