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阿嬤患失智症,已經快要邁入第四年了。阿嬤除了手腳稍微無力,身體其餘微恙,還是一樣喜歡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度估」,而每當我問道「阿嬤你在睡覺耶」阿嬤每次仍舊像是個答錄機回應我:
然而,每次在跟阿嬤聊天時,除了固定的三餐式問答之外,我發覺自己對於阿嬤並不了解。事實上,阿嬤在剛罹患失智症時我們家並沒有把這當一回事;起碼,我們不認為這是個重要的通知,因此純粹用「老人痴呆」如此去人性化的詞彙來看待阿嬤。一直到了宣告失智症的兩年後,當我發現到失智症的嚴重性之後,阿嬤對於自己的記憶已經很難再用言語表達了。這種「我有感受但我說不出口」的情境正是我最害怕的事,阿嬤在剛患病前兩年的記憶仍在,一個鮮活的生命並非在一夜間凋零,但是在全家人的無意忽視下,這些泛黃的記憶卻在沉默中一點一滴流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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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你從生命裡褪去」不只是為了失智症而記錄,更重要的是為了記錄我對於阿嬤的記憶,以及阿嬤本人對我的記憶。當我越長越大,能陪伴阿嬤的時間也在逐漸減少,阿嬤也在我的生命裡淡出;當阿嬤年歲漸增,受失智症纏身的她,我在她的記憶裡也會變得模糊而不可辨識。換句話說,我們看著彼此從彼此的生命裡褪去,專題中的「我」、「你」兩者的身分可互換,既可以是照顧者也可以是被照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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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我在整理阿嬤的照片時,注意到阿嬤以前很常到處遊山玩水,在每張照片裡都是一臉燦笑;然而,失智症踏入阿嬤的生命後,她的笑容變少了很多,臉上被哀傷與哀愁所佔據。我自己幫阿嬤攝影的過程中,會盡量捕捉阿嬤最寧靜致遠的當下,我並不想營造一種擺拍才有的刻意笑顏,並將之作為對於失智的反叛。而也在攝影的過程中,讓我不時想到阿嬤帶著小時候的我去街角旁的柑仔店(台語,雜貨店)買糖果,當我跟阿嬤提到那間現已歇業的柑仔店時,沒想到阿嬤也記得這一段過往。像是開啟了陳舊的往事,阿嬤反而跟我說了小時候我最喜歡在那間柑仔店吃甚麼小零嘴,阿嬤所說的跟我所記得的分毫不差。
記憶這東西很神奇,當我們不去回想時以為自己早就忘了;但是,當我們主動回想時,那些記憶又會再度湧現。它似乎存有著一個「用進廢退」的運作機制,必須透過回想才能重拾我們以為已經遺忘的記憶。在跟阿嬤互動的過程中,我們不只是在練習回想,在某些時候我們甚至共享了彼此的回憶;正是那些阿嬤與我共享的回憶,讓阿嬤的記憶不再孤獨地活著。也正因為共享,當阿嬤的記憶在歲將晚更時,我將會及時前來為它澆灌,細心地呵護著我們共有的記憶直到時間老人將它回收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