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到鬼，從鬼到人》(一) 戰爭審判追求的是正義嗎?

《從人到鬼，從鬼到人》講的是一段大家都不太熟悉的歷史，二戰結束之後，戰勝的盟軍曾經對戰敗的德國與日本進行軍事審判，相較於審判德國的「紐倫堡大審」，日本的「東京大審」似乎就被人遺忘在歷史裡了，其中最大的爭議點就是日本昭和天皇不在審判名單裡面，即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昭和天皇並非虛位君主，他確實干涉了日本政府的戰爭決策，如果東京大審裡的戰犯如東條英機被判有罪，那日本天皇也應該有罪。

逃過東京大審的戰犯不只天皇一人，還有中國總司令岡村寧次，他是日本在中國的主要領導人，屬於甲級戰犯，卻被判無罪。當時的首相岸信介也被判無罪，他的家族依舊在戰後的日本政壇如魚得水，後來又再出了三任首相。為什麼這麼多重要的日本領導人，可以逃過審判呢？ 這一切都跟戰後的世界局勢息息相關。

日本本土廣島與長崎被投了兩顆原子彈，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天皇在六天之後宣布無條件投降，但於此同時，日本其他戰場的指揮官卻對「投降」的命令感到茫然，例如中國總司令岡村寧次，對他來說，中國人從來沒有在中國的戰場上戰勝日本軍過，他們一路都是戰勝者，這些在中國的軍官沒有像日本本土的人真正嘗到戰敗的感覺，卻被迫接受天皇的命令，無條件投降，他們自認自己盡忠職守，把工作幹得出色，結果卻被牽連一起下台。

在投降之後，中國又很快陷入與共產黨的內戰，因此在岡村寧次的日記裡面，我們可以看到他在思考日本的技師與軍隊應該如何協助中國現代化，一起對抗共產黨，他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是戰敗者。戰前日本認為自己是亞洲最強大的力量，應該與其他國家共組東亞共榮圈，即使現在帝國失敗，他們仍是領導者，要與中國併肩作戰，抵抗共產黨。他們把自己視為帝國的受害者，這些人多年來在殖民地享受了特權與地位，現在帝國崩解，他們得為自己的未來找出路。

日本本土一樣彌漫著一股受害者情緒，首先以美國為首的盟軍進行東京大審，審判日本的「違反人道罪」與「戰爭罪」，但美國轟炸日本本土，台灣，菲律賓等日本殖民地，並且在廣島長崎丟下兩顆原子彈，造成近百萬人傷亡，卻沒有受到任何審判，都讓日本人認為這些審判只是戰勝者在審判戰敗者，而非基於人道與正義。除此之外，為了讓日本天皇能夠被排除在外，一些身居高位的領導者就在皇室的保護下安然無事，東條英機被視為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的頭號戰犯，但日本人認為他只是「容易逮補」的人，所以才被拿來當看板人物，他們甚至取笑東條英機自殺未遂，根本不是真正的武士。在日本人心中，東條不是像希特勒一樣的怪物，反而是戰敗的犧牲品。如果真的有人需要為發動戰爭而負責的話，那個人並不在東京大審中，所有的日本人，包括法庭上的戰犯，都是受害者，他們既沒有能力決定開啟戰爭，甚至也沒有能力決定結束戰爭。

二戰結束後的東京大審，身為主要戰場之一的中國自然要派出自家代表，然而當時中國並沒有熟悉國際法的專業人才，事實上當時中國好不容易才擺拖大清帝國開始的一連串不平等條約，這些不平等條約逼使中國將主權，司法權讓給西方國家，讓外國人不受中國法制管束，因此中國人非常厭惡西方法律，認為它不過西方列強用來壓榨弱小國家的工具。但中國有強烈動機出席東京大審，目的是要告訴全世界，中國是受到日本帝國侵略最嚴重的國家，並且中國有能力懲處日本人所犯的錯誤。

一開始中國代表團以為這場審判只是一場表演，沒有花太多時間去準備證據，結果被辯方律師攻擊得體無完膚，成為一場笑話。當中方開始認真想要收集證據的時候，國民黨與共產黨的停戰協定又已破裂，中國陷入內戰，無暇他顧，因此中國在東京大審上沒有太大的斬獲。當時日軍還有十幾萬人留在中國尚未遣返回日本，與共產黨陷入苦戰的國民黨開始接洽這些日本軍官，包括中國總司令岡村寧次，比起追究已經結束的戰爭的責任，打贏眼前的內戰更為重要。

岡村寧次身為中國戰場最高指揮官，下達了三光政策，所謂三光政策就是「殺光，燒光，搶光」，他自然被列為甲級戰犯，要求在東京大審中出席，但國民黨已與岡村寧次達成協議，岡村寧次會領導中國的日軍，成立「白團」，訓練國民黨軍人，協助國民黨攻打共產黨，當時蔣介石已經知道不靠外力，是無法打贏共產黨的，但比起美國，蔣介石更相信日本人，蔣介石曾經上過日本軍校，認為日本軍校那套強調意志，威權領導系統的方式更適合國民黨軍隊，因此他下令不要把岡村寧次引渡到日本，更確保他在南京舉辦的審判法庭無罪釋放。

在南京舉行的是乙級與丙級戰犯的審判法庭，相較有權決定發動戰爭的甲級戰犯，乙級戰犯通常是下令虐待戰俘與平民，或是未能阻止暴行的指揮官，而丙級戰犯則是實際虐待與殺人的人。在南京的審判法庭上，最有名的審判就是關於南京大屠殺的審判。有一張流傳甚廣的照片，兩名日本軍人拿著軍刀，站在屍體前面帶微笑，日本媒體報導他們是「百人斬比賽 」的優勝者，「百人斬比賽 」比的是一把軍刀到底可以斬殺多少人，這兩名軍人當時被捧為英勇的戰時英雄，但在法庭上，他們堅稱自己沒有屠殺平民，他們殺的是中國軍人，所謂的「百人斬」只是戰時日本媒體誇張的報導，借用他們的照片來鼓舞士氣，雖然審判過程中，辯方提出照片衣服季節與南京大屠殺發生時間不符(南京大屠殺發生在冬天，但照片中的衣服是短袖)，還有實際戰爭中根本沒有軍人會時時配帶軍刀，而且日本媒體在戰時做了很多假報導等等證詞，但最後這兩名軍人都被判處死刑，成為南京大屠殺的代表戰犯，但真相究竟如何，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