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血還貴的印表機油墨 : 是保護智慧財產還是敲竹槓?

進入疫情快要兩年了，有些意想不到的小事情也跟著漸漸浮上台面。

老婆的工作經常需要印合約簽字再掃描傳回去，以前這些都在辦公室完成，從來沒有想到家裡的玩具級噴墨印表機能否負荷這樣的工作量。過去印表機擺了一年多好像都沒有換過油墨，進入疫情後墨油耗損大增，幾乎每兩個月就要換一次。印表機大家都有，也不需要多做解釋油墨比印表機還貴。但是我們好像都接受這個事實，而不知道為什麼。

大家應該都有這樣的經驗 ： 一台家用噴墨式印表機只要 $75， 比兩人吃頓飯還便宜。按下「確認購買」的時候也理也許在偷笑賺到了。那台機器是跟著油墨一起來的，插上電源再走幾步簡單的設定，馬上就可以上線使用，最酷的是從手機也可以印照片。也許我們都在心裡感激現代的科技真是貼心又便宜。

但用了沒有多久，你就突然發現為什麼油墨用得這麼快。上網看一看，光是換一個黑色墨盒就要 $60，如果也得換彩色墨盒，又得再加 $60，然後你百思不解，為什麼更換兩個墨盒要$120，而當初整台機器連同兩個墨盒才$75 。如果我告訴你毒品買賣也是這樣，你大概就了解了──前幾次是免費，上了癮就比你的血還貴。那一台便宜又大碗的印表機，是虧本半送給你的。但那只是頭期款，後面的利息會嚇死你。後續那些昂貴的墨盒，就是你必須償還的高利貸。

回到我身邊實例。

總之我們就這樣湊合用了幾個月，心想疫情也許很快就會過去，將來回到辦公室這些原本屬於公司的開銷就不需要再由我們自己負擔。這種小錢不應該計較。接著我發現墨盒跌價了，而且跌了很多。也許大家都在家工作刺激了銷售，廠商把利潤回饋給消費者，心想他們終究有一點商業道德。又這樣過了幾個月，發現油墨損耗得比以前快，有時候印個十幾頁就去了一半油墨。於是我開始在網上購買再生墨盒，價錢便宜好幾成。

這也是我所有問題的開始。

裝上再生墨盒之後，用了幾個星期，印出來的突然變成完全一片空白。看著印表機仍然印得那麼認真，卻吐出一頁一頁的空白。花了個把小時上網找答案，也試過了所有可能的解決方案，印表機仍舊只是專心地印空白。上網與客服對談，他們說必須要用原廠原汁的墨盒才能為我服務。當時我還覺得有點歉疚，是我自己貪小便宜弄壞了印表機。

想想在這件事上周旋不如再買一台新的，不過才$75，還送兩個價值$120 的原廠墨盒。掙扎了很久，我換了一個不同廠牌的印表機。但這次學乖了，不敢再買再生墨盒，只是死心踏地追随原廠。心想真是便宜沒好貨，終究是原廠品質最好，雖然貴了點，但終生有保障。

這件事也就這麼暫時告一段落了。墨盒一直就是這麼貴，也許生產成本就是這麼高。那裡面一定是裝滿了令人感動的科技。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疫情不但沒有離開，反而又把我引回這個話題。

幾天前，佳能印表機因為晶片短缺，必須開始銷售沒有晶片的墨盒，而向使用者公布如何「欺騙」印表機讓一切照常運作，否則印表機將無法使用自家出版的原汁墨盒。也因為這個秘密的掲發，引起我的興趣而追蹤這件事。

現在我只能告訴你，上面我碰到印空白的問題，可能根本是廠商「故意製造」出來的。不但如此，你可能不知道你買的油墨比人血還貴。

一般消費者大約是以美金一萬二一加侖的代價購買油墨，一加侖等同於五瓶紅酒的容量。換成酒的話，是一瓶兩千四百美元──也差不多是 1 cc 3塊錢。我們每個消費者就是以這樣驚人的天價購買印表機油墨。那個油墨也沒什麼了不起，廠商進價 1 cc 只要3分美金。

如果把墨盒拆開，裡面並沒有驚人的科技，只有一塊類似海綿的組織用塑膠盒包起來，裡面存放著十西西的油墨，當然這年頭除了衛生紙，什麼都得加上一個晶片。一個墨盒的成本不到美金三塊錢，其中油墨約10 西西只佔三毛錢。也就是剩下所有材料連同晶片一共大約只有$2.7元。

但搬上市場，這樣一個墨盒可以賣六十美元。這是2000%的利潤！我想除了毒品天下大概沒有這麼好賺的生意。不同的是，搞毒品，混混要搶你，白道要抓你，黑道要殺你；搞墨盒，天下把你當作科技人推崇。

所以你也應該明白，跟毒品一樣，天下沒有白便宜的印表機了。

但你一定會問為什麼他們要賣這麼貴。

一般家庭用噴墨式印表機售價是七十美元左右，還有便宜到三十五元的，但成本卻約是一百二。3C產品利潤很少超過兩成，印表機市場競爭尤其激烈。如果我們大方一㸃，讓他們加個三成利潤把所有研發成本都考慮進去，售價應該在一百六左右。

賣七十塊等於打了四折，剩下的九十塊就得從油墨賺回來。要把這個錢賺回來，就必須強迫使用者購買比血還貴的油墨。

這就如同廉價買了一輛汽車，卻只能用他們生產的汽油，把汽油以成本20倍出售給你。照這個算法，兩個墨盒只要換一次，前面虧的就全部賺回來了。從此以後就是躺着賺。但是印表機製造商卻聲稱這是為了保障印列的品質，同時也為了保護他們的智慧財產權。

他們如何保護呢？

看看 《Business Insider》 怎麼談這件事：

印表機的科技都在機器上，不在墨盒上，油墨容易被第三方廉價供應搶奪市場。所以他們在墨盒裝上晶片，跟印表機裡應外合聯手排除異己。這個晶片就是所謂的 DRM - Digital Rights Managment「保護智慧財產裝置」。這跟防止盜版的裝置在名義上並沒有什麼不同，但這中間有很大的差別。

晶片的作用只是告訴印表機墨盒是否原廠的純種貨，另一個作用是告訴印表機油墨還剩多少。

如果墨盒沒有晶片或者晶片無法溝通，印表機會出現錯誤，甚至完全停止運作⋯⋯這一切都靠韌體在背後悄悄掌控，也就是這些錯誤很可能是韌體製造出來的。全球九大印表機製造商平均一年更新韌體900次。這樣的數量只顯示出他們都忙著推陳出新，試著杜絕第三方墨盒。

聲稱這樣做是為了保護智慧財產權，實在有很大的爭議空間。使用不同廠牌的墨水並不等於盜取智慧財產。充其量只能說消費者自行更換內部零件，最大的懲罰也不過就是保固作廢。更何况墨盒只是耗材，並不屬於印表機內部零件。可是現在市面上的主要印表機廠商，都會使出殺手鐧讓韌體從中主持正義，顯示錯誤訊息，甚至把整台機器廢掉。

嚴格講這根本是違法行為，印表機是個人財產，消費者有權做任何變更，廠商充其量只能廢除保固，不能破壞個人財產。你能不能想像，如果你買了一輛車，自己更換原廠不支持的輪胎，結果發現車子就變成一堆廢鐵不能再使用 ? 如果市場機制如此，全球消費者不流血造反才怪！

這個不叫保護，這叫報復。

這種報復並不止於第三方墨盒。即使你用的是原廠墨盒，而是經過第三方再生加入墨水，他們一樣可以整你。還記不記得我使用再生墨水之後，印表機圓滿運作了兩個星期，就突然開始埋頭苦幹只印空白？現在回頭想那很可能就是韌體從中搞鬼，想逼你回頭付高利貸。以當時的情況如果不回頭改成原廠油墨，那台印表機根本就是一團廢鐵。

即使你拿原廠墨盒自己加墨水，在印刷超過一定頁數之後，它也會自行了斷。這表示印表機一直在暗中幫你記帳，監督你使用量是否不合情理。

看到這裡你也應該同意，這一切根本無關乎智慧財產權保護，而是綁架、敲竹槓與報復。這種藉保護之名而暗中破壞別人財產的行為根本不合法。那為什麼沒人提出集體訴訟呢？當然有 ! 枱面上幾乎每一家製造廠都被告過 ：

2. HP 於同年也被提出集體訴訟，以韌體扼殺印列功能，阻止消費者使用第三方墨盒。

3. 這個案子相反，是印表機製造商 Lexmark 控告第三方製造商回收墨盒修改晶片，再回售市場造成侵權。結果印表機製造商敗訴。這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因為美國最高法院認定，消費者有權修改屬於自己的商品。

4. Epson 於2019年被提出集體訴訟，以完全廢除印表機所有功能，懲罰使用第三方墨盒的消費者。

文章開頭提到幾天前 Canon 因為晶片短缺，自己生產的墨盒都被誤認為是第三方雜牌，而被自家印表機拒絶。他們深知不立刻解決這個問題，很可能馬上就會面臨另一項集體訴訟，而不得已公開廻避晶片驗証的秘訣。過去他們說晶片認証是為了保障印列品質，現在卻改口印列品質並不會因為少了晶片而受到任何影嚮。這是當眾戳破自己多年的謊言，狠狠回了自己一巴掌。

晶片短缺短時間內不會結束，不知道其他幾家能撐多久。

有時候真的要感謝疫情，幫我們這些可憐的消費者主持一㸃正義。如果不是因為晶片短缺他們到現在還在睜眼說瞎話。這一點還真得順便感謝台積電。

當然佳能也說，少了晶片唯一失去的功能，就是印表機不知道裡面的油墨還剩多少⋯⋯這又引入今天最後一個話題：你知不知道連油墨的容量與剩餘存量都可能另有文章？

先談我自己的經歷，再談網路上消費者實際的檢測。

買了這麼昂貴的一小罐液體，看遍了標籤居然沒有說明容量到底是多少。不是天下所有的液體（甚或稍有道德的毒品) 都應該標示容量嗎？你去買一瓶酒或一小瓶香水，上面不是都應該標示多少 ml ? 前面我提過後來發現墨盒減價了，但油墨用得越來越快──那是因為他們把價錢砍了一半，也把原本 11 ml 的容量減為 5 ml ，讓消費者以為墨盒的價格總算回歸正常。因為没有標示容量，外觀又完全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們減了内容。雖然這麼一來印列的頁數也減了一半，但大部分人可能一個月用不到一次，也不會注意到這些。他們記得的只是油墨跌價了。

另外你應該注意到，當彩色三原色中的任何一個顏色用完，所有的彩色印列就會停擺。但我們不知道的是，當紅色用完的時候，連黑墨都停止印列。也就是只要紅色用完，整台機器就不能運作。彩色三原色永遠不可能同時用完，所以任何一個顏色用完，整個彩色墨盒都必須更換，那些沒有用完的油墨當然就是丟棄。消費者報告 Consumer Report 指出，市面上的油墨幾乎有一半都浪費掉了。

最後不得不談到「用完」這兩個字⋯⋯當印表機告訴你，某一個顏色的油墨快要用完了，天下不會有消費者懷疑那也許是騙人的。於是就有消費者把墨盒拆開來檢查，發現油墨並沒有用完。從下面短片中我們可以看出紅色油墨還有三成，其他兩個顏色也還有四到五成。從回應中也可以看到有人也有同樣的經驗。

還有消費者把已經判定為完全用罄的墨盒以迴紋「重新歸零」後，又可以回頭繼續使用。

所以我常常在想，對於印表機的一切，我們到底能夠相信多少？

文章的標題提到印表機的油墨比人血還要貴，那並不只是比喻。地球上最昂貴的前10名液體中，人類的血液名列第十，印表機油墨名列第八。這個連結是2016 的數字，油墨價格是一加侖兩千七百美元，但跟據上面《Business Insider》YouTube 2021 的短片，一加侖是一萬二美元。不知道，也許漲價了，如果如此，那油墨的排名應該又進步了。

總之，看看這最昂貴的前10名液體，不外乎都是毒液、血清、水銀、胰島素之類跟救命和醫療有關的稀有液體──只有兩樣例外：一個是香奈兒的第5號香水，另一個就是印表機油墨。香水不管再貴，跟我們絕大部分人都沒有關係。那些有錢人是越貴就越想買，所以並不值得同情。可是油墨卻是我們每個人家中都必須有的。

所以，我們家裡都有地球上排名第八昂貴的液體，不曉得我們是該覺得光榮、驚訝，還是被坑很大。

至於那台為了懲罰我不忠，而自廢武功的印表機，我是怎麼處理的呢？這應該拿去做電子廢料處理，但偉大的美國就是這麼方便，一個電子回收還得先預約。打電話去問，疫情期間他們完全不接單。

所以我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把它扔了。

回頭想想，一台也許根本好好的印表機，現在被埋在某一個掩埋場裡，而且不知道有多少同類是同樣的下場。所以被坑的不只是我的錢包，而是人類的環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