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的名字是Ghost Forest,似乎有點奇怪,因為這本書其實是一個夾在溫哥華和香港之間的「家」的故事,更清楚地一點表述,是一個成長在兩種文化下的女孩為自己死去的父親寫的回憶錄。這樣形式的回憶錄主要是以作者寫作悼念自己去世的父親為主線,間接闡述生活在兩地、兩種文化、兩個國家之間的文化碰撞,體現在作者身上,便是似乎說不明、道不清的摩擦、猜測、沒有表達出來的愛或無處不在的誤解⋯⋯
作者家在香港,後移民加拿大,在加拿大長大的作者逐漸疏離香港和香港的傳統文化;而父親,則是成百上千個來回奔波於香港和加拿大之間的「宇航員👩🚀」父親。大移民年代確實有不少家庭都有這樣的情況,這樣的情況背後藏著的是父親永遠說不出的「愛」字。
作為「通勤快讀」板塊的推薦,這本書是以極短篇幅的章節和簡明有力的英文敘述獲勝的。全書每一章基本都能把握在五分鐘到十分鐘的通勤時間就能看完。每章簡潔敘述作者的過往,外婆、父親等等家庭人物和關係;像是一個個獨立的小故事、回憶片段,其實也處處相連,直到寫父親的早逝,作者將文化碰撞與親情相糾結處拉到最大,父親的付出和對女兒們的愛在書中流露⋯⋯
很多以這樣主題成書的,2021年著名尼日利亞裔作家Chimamanda Ngozi Adichie的《On Grief》甚至提名了Goodreads的非虛構最佳。然而,對於她頗為有名的父親逝去後寫下的悼亡文集不知能引起多少讀者的回應。悲痛是極其個人的、私人的感受,即便身在其中的人再想獲得他人的理解,十有八九也是難上加難的。每個人都是自己過去經歷的奴隸,每個人努力地理解他人也大多是建立在自己過往經歷基礎上的。悼亡文字之難寫,古今如是。可是為什麼陸游悼唐婉倒是可以引起代代傳唱的迴響呢?或許「愛」這個字和其引起的共鳴在「痛」的比較下顯得輕飄飄了?或許欲求而不得的「痛」比似得非得而終失之的「愛」更激起感受裡的痛感?也或許僅僅是文化中受到家庭阻撓的婚姻在中華大地上一直如是,共鳴自然多。
作者失去父親的痛似乎被香港和溫哥華這兩個城市撕扯著,讓她找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能夠安放她心中的悲傷。文學是有意思的東西,有些文字真能夠如鏡子一般將痛苦幾乎原封不動地展示,有些文字極盡描述也似乎是讀者遠遠地看著作者悲傷,像是在聽追悼會上的致詞。
這本書更多吸引我的地方在於作者對於「雙城記」的描述。自小離開香港,作者對於香港的一些文化已然不瞭解了。在父親去世回港安葬的時候,作者描寫了在香港經歷的道教儀式,一切在痛失父親的女孩眼裡都變得foreign,然而,她內心卻深知,眼前的一切都代表著父親的過往,父親曾經一半的生活。她試著去瞭解,去看、聽、感受。
我在想,一個城市,即便只是在人生的最初幾年承載著一個人的童年,也是很難忘的。重新踏上故土看事過境遷的孤獨與之前的魂牽夢縈在腦海中總會成為一種「失去」的感覺,這種感覺被憂鬱環繞,如悲傷一般,是極私人的,如何與人分享,如何訴諸筆端?
現代社會,一個人的生命中總會有兩個或者以上的城市佔有重要的份量,無論是自我流亡還是不辭而別,摘掉「人」的城市給予離開者心中的安慰是莫大的。於我而言,香港是這樣的一個城市。
在香港的時候大多是一個人辦事,一個人做悠閒的逛街者,一再發現香港人是那麼的友好,樂善好施,有同理心。我知道這樣的一概而論是不準確的,但是幸運的我遇到的都是樂於助人、善良可愛的香港人,有的我至今念念不忘,記得名字;有的我記得面孔和音容;有的我記得口音;每一個人都組成了香港,那是他們的家,在這個家裡有「愛」,所以才讓我這麼個外人感受到愛。
可是現在,香港要撲殺兩千多只倉鼠🐹,驚詫的同時覺得與一個地方驚人的相似,傷感,最大的傷感來自於目睹這個他們的「家」逐漸離散、崩壞的過程;同時,我也自己經歷了幾乎一樣的情況,我懂。
很快,很多人就會像作者一樣有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家,香港不曾也不會是我的家,卻在我心裡永遠擁有一個角落。香港的變化會讓越來越多的人如作者一樣,有兩個「家」了⋯⋯
去年的生日,十多年的老友已經離開德國,遠嫁他鄉,從遠方寄來一對有趣的耳墜。它們是香港的兩毫硬幣做成的,一切兩半,不過,不是女王頭的,已經是回歸後的紫荊花。我歡歡喜喜地戴上,心卻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