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緻纖巧的銀葉片與銀花卉,鑲接在同樣是銀製的細鏈上,從天花板垂吊下來,一共四十條高高低低在空間裡蕩漾閃爍,像是墜下的淚滴。幾乎無邪的仿真植物造型,讓人直覺聯想作品應與植物學或某種裝飾藝術有關,取材自含羞草與美洲商陸,它們具有毒性。這個平凡的線頭,輕巧地扯出了一段背後隱藏的沉重歷史:
在海地,手無寸鐵的黑奴們曾經使用它們來毒害虐待他們的主人。現在這兩種植物現在被重新想像成銀飾附身符,如此一個微不足道、無害的物體,擁有如此的力量:武裝與反抗的力量。
《Potomitans》,2021,三十九條不同直徑的鍊子,二十五件手工純銀雕塑(含羞草的花和葉,美洲商陸的花和葉),可變尺寸,巴塞爾藝術展2021,巴黎 © (左)CLAD / THE FARM © (右)Aurélien Mole
植物滋養,植物治愈,但植物也能間接或故意地用來殺害。帶有這種自相矛盾的目的,被培育出來的植物作為一個超然事外的中立者,見證了人類的歷史。它們怎麼看待人類這個物種?悲憫或嘲弄?這個視角吸引了卡普瓦妮·基旺加Kapwani Kiwanga的注意。這是作品《Potomitans》。
1978年在加拿大出生,現居巴黎的卡普瓦妮·基旺加,是一位藝術家、研究員與探索者。通過雕塑、裝置、影像和行為,她側重探究殖民主義遺留的影響,講述抵抗的歷史,解構當代地緣政治和權力不對稱背後的敘事。 2020年作品《獻給非洲之花》系列,獲得歐洲兩大當代藝術獎項之一,法國的馬賽爾杜象獎 Prix Marcel Duchamp(另一個是英國的透納獎)。
《獻給非洲之花:尼日利亞》,2014 年,藝術家親筆簽名圖像文件 © Aurélien Mole
馬塞爾杜尚獎中的《非洲之花》裝置,在巴黎蓬皮杜藝術中心,2020 © Aurélien Mole
於大學比較宗教與人類學等學科的背景訓練,基旺加著迷於在文獻與檔案之中找到模糊與說故事的可能,因為她認為大部分”可見”的歷史,都是一種偽裝過後的主義。對藝術家而言,檔案並非是一種專制和權威的話語,它們是破舊的、鮮活的片段,經過人為處理、操控甚至編造重現的事實。
她總是從研究開始,從一個問題、一段史料或一個事件,就只是栽進去大量閱讀,然後試圖賦予那些休眠了或隱形了的文獻形狀,藉由突出這些歷史中有時出人意料的當事者與目擊者,改換敘事的面向。
獻給非洲之花
《獻給非洲之花》系列起自2013年,至今仍在繼續。
當時她正在塞內加爾駐留,對於非洲國家獲得獨立的時刻很感興趣,於是在當地的國家檔案館翻閱報紙上的文章和照片。然而基旺加卻對於紀錄關鍵場合的留影——外交官握手、重要人物在會議上發言——等等古板製式的畫面不甚滿意。最終,她瞥見了照片角落裡的一束擺花。那些切花以一種超越框架的方式見證了這一刻。於是基旺加忽然靈光閃現!這就是她在檔案中尋找的東西! ——官方話語之外的東西,邊緣的東西...
《獻給非洲之花:尼日利亞》,2014, “全球南方的閾限身份Liminal Identities in the Global South”,約堡當代藝術基金會,約翰內斯堡 (ZAF),2021
《獻給非洲之花:莫桑比克》,2014 年,藝術家親筆簽名的圖像文件 © Aurélien Mole
《獻給非洲之花:加納》,2014 年,藝術家親筆簽名的圖像文件 © Aurélien Mole
《獻給非洲之花:突尼斯》,2015,“全球南方的閾限身份”(群展),約堡當代藝術基金會,約翰內斯堡(ZAF),2021
於是她開始著手收集與非洲國家獨立相關的外交事件中的花藝設計和文獻圖片,找出那些曾出現在講台上、談判桌或慶祝遊行里的儀式鮮花,然後儘可能準確地再現檔案圖像中的花卉組成。
在展覽中,這些龐大的鮮花花束被陳列在基座上,在展覽期間逐漸枯萎,這讓人想到虛空派繪畫的傳統,引發泡沫幻影、消逝與時間的反思。而擺花的邊緣性,也讓人聯想到在這些獨立儀式中,在場但全然無聲、並處於最邊緣位置的公眾,他們最終無能為力地繼承了這些新國家的政治制度,而在當時當刻所承諾給予的嶄新願景的未來,也在後來的形勢演變當中,或多或少地衰亡、敗壞了,就像鮮花。
“我不想做一個硬邦邦的永久聲明、或一件紀念碑式的雕塑,就像是試圖抓住過去的歷史一樣。相反,”變化,才能夠重新詮釋”是關於認識它,並讓它消失在歷史中——這就是切花想法誕生的原由。”
展覽《拿破崙?重臨! 》(群展),榮軍院軍事博物館,巴黎(FR),2021
國家
她對於解構歷史的興趣,同樣反映在2020年的作品《國家》,這是當她受在巴黎榮軍院軍事博物館Musée de l'Armée - Hôtel National des Invalides之邀,參加慶祝拿破崙遺產展的作品。拿破崙這位傳統上的法國英雄,近世因為其軍事統治、打壓女權以及恢復殖民奴隸制等施政,而備受爭議。因此基旺加首先對於參展覽有些抗拒,然而最後她卻找到了比拒絕展出更好的方式。
在拿破崙華麗墳墓後面,榮軍教堂幽靜而常被忽略,長期以來在那裡展示著被俘敵軍的旗幟 – 這裡曾經是法國榮耀的象徵,而近世卻因為去殖民化的思潮,而成了歷史錯誤的明證,以及更近一步說明了檔案詮釋的變異性 – 基旺便加將她的作品放置在此。
《國家》由色彩鮮豔的錦旗拼湊而成,將海地民俗的巫毒,以及歐洲歷史畫作刺繡融合而成,上面的故事則是描繪了1801年,當海地共和國國父杜桑·盧維杜爾Toussaint Louverture起義宣布獨立時,被拿破崙派出軍隊鎮壓。這件作品在此成為一種微妙的挑戰。
《國家:1793 年 6 月法蘭西頂帽的燃燒》,2020 年 6 月,裝置,鋼,環氧塗料,織物,刺繡織物,亮片,珠子,流蘇,158 x 327 x 22 厘米,由 Galerie Poggi 提供,巴黎 © Aurélien Mole
《國家:1801 年憲法》(細節),2020,裝置,鋼,環氧樹脂塗料,織物,刺繡織物,亮片,珠子,流蘇,165 x 265 x 8 厘米,由 Galerie Poggi 提供,巴黎 © Aurélien Mole
2020 年 10 月在 Galerie Poggi 舉辦的《國家》展覽現場 © Aurélien Mole
《國家,蛇溝,1802》,2018,鋼結構和安裝珍珠亮片和縫製織物的旗幟,240 x 160 cm
New Work
而在展覽”New Work”中,藝術家則將植物學、歷史與抵抗行為三者疊加,做出極限主義式的詩意裝置。在這裡,植物的醫/毒性,成為一種不明確的成分與概念,類比為抵抗的可見性和不可見性。基旺加通過植物追溯了大西洋奴隸貿易期間的抵抗行為。
兩朵美麗而無害的紙花,是孔雀花的兩個發育階段,這種植物是被奴役婦女用來防止懷孕(墮胎)的植物,這些婦女在某種程度上,因而對自己的身體(以及生育)掌有了主控權。而另外,她陶瓷製成非洲稻的雕塑,訴說的是一段偷渡的歷史,奴隸們將稻子的種子藏在頭髮裡,從而將家鄉的糧食帶到美洲來。
過去、當下、未來,許多事件與人物的解讀都在不停轉變,“展示這些歷史之間所有復雜性的聯繫,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沼澤The Marias》,2020,裝置,尺寸可變,FKA Witte de With 展覽“新作品New Work”,鹿特丹(荷蘭),2020 © Kristien Daem
《語義學Semance》,2020,羊毛編織和釉面陶瓷
藝術家簡歷
卡普瓦妮·基旺加今年剛獲得蘇黎世藝術獎Zurich Art Prize,除了2020年的馬賽爾杜象獎,同時也是2018 年首屆弗里茲藝術家獎Frieze Award Artist的獲獎者,並於當年晚些得到了Sobey藝術獎(加拿大年輕藝術家的最大獎)。有意思的是,她製作的影片曾在2004年獲英國電影學院的兩項提名,包括最佳新人導演。
展覽方面,2022年她將在巴黎東京宮以及蘇黎世的Museum Haus Konstruktiv美術館舉辦大型個展,過去其他重要個展項目包括,”Cima Cima”, Centre d'art contemporain d'Ivry - le Crédac, 法,2021;同年她也在巴塞爾藝術博覽會的藝術聚焦Art Feature單元展出;“Plot”, Haus der Kunst美術館,慕尼黑,2020;”New Work”,鹿特丹的FKA WITTE DE WITH(這是更名後的Witte de With當代藝術中心)2020;“安全通道Safe passage”, MIT, List視覺藝術中心,美,2019;以及巴塞爾藝術博覽會的藝術無限Art Unlimited單元。群展也在龐畢度藝術中心,巴黎,Hammer美術館,洛杉磯,等等中頻繁露面。
“非洲未來主義AFROGALACTICA:未來綱要”,表演、閱讀和視頻投影,2011-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