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描述了坦承性向的那天,媽媽說出:「還我原本可愛的女兒!」時,她瞬間驚醒。原來媽媽眼中的那個「女兒」,一直都不是她。
「媽媽講述的是她自己印象中的詮釋。她記憶中的可愛女兒,是個與我的自我認知相差甚遠的女孩。」伴侶停頓了幾秒後,接著補充:「當下我有種“你現在是在說誰?“的疑問。」
坦承性向後的幾天,除了不斷被文字洗臉外(請參考
這篇),伴侶也在反芻與媽媽的對話中度過。逐漸沈澱這些日子以來的混亂後,浮現了一個她無法忽視的芥蒂:
「媽媽要我還她可愛的女兒,但那究竟是誰?她描述的根本不是現實中的我啊。」
一句「還我可愛的女兒」會在這時候發酵,我想背後隱含了三個難以接受的層面,這些都是撼動自我價值與認知的巨擊:
1、被承認的女兒並非自我認同的自己
「那個會穿特別的襪子、脫下來的褲子有奇怪的立體形狀,總是喜歡打扮的可愛女兒,才是我的女兒!還我可愛的女兒!」她媽媽崩潰說著。
她苦笑著,心情從驚愕很快轉向灰冷。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難道在這之後的我,媽媽都不當一回事嗎?穿著打扮本來就一陣一陣,我現在還是有在打扮,只是她不喜歡。她看不見真正的我。她想要的不是這個讓她失望,但卻能讓我輕鬆自在的模樣。」現實生活中的她,難以融入媽媽的印象中,成長後的樣貌也沒有被收錄進家庭生活裡。
2、過去生為女身的壓力原來不值一提
「你是女生,所以要比別人更好,不然會被看不起。」媽媽說。
從小就被灌輸「生為女身」就該為了生存加倍努力,如果不成為人上人,就會在家族中、人際中、社會中失去立足之地。一直帶著這樣的信念生活的女孩,此刻聽到媽媽說「還我可愛的女兒」時,她震驚於原來自己身為女孩是可以被接受的?什麼時候被接受的?
那個一直以來為了彌補自己不是男生,再痛苦、壓力再大也必須不斷被鞭策著往前走的女孩,算什麼?考卷被扣3分,壓力大到當場痛哭的女孩,算什麼?不符合期望標準所以被斥責、羞辱的女孩,必須比其他人都更好不然就會被看不起、會讓媽媽失望的女孩,這些都算什麼?
3、擷取特定的面向,而被拼湊的存在
「我媽媽只想要她能接受的。她只記得她還能掌控時的女兒,每個面向都符合她標準的女孩。」伴侶說。
「她自以為瞭解我,想要用她腦中的片段描述我,多表面?她不知道我的痛苦,就說這些是全部的我。」
坦承性向後的對話帶出媽媽的視角,讓原本無從察覺的事實浮出水面。一直以來「自我認同的自己」、「媽媽眼中的自己」,還有「媽媽因他人眼光而擠壓到的、那個努力的自己」,原來是三條平行線。
如何走下去?
「發現時,我覺得作噁,她描述的那些小習慣與行為,都是媽媽自己想留下的、能夠接受的我,但那不是全部的我。那種不舒服讓我心底發涼。」伴侶說繼續說:「不管是媽媽投射在我身上的期望,或是我以為是媽媽要的期望。我醒了。」伴侶認知到,她們母女雙方都給予對方錯誤的投射。
這些盤根錯節的期望中,沒有努力或是追求就能達到的途徑。在她以為的選項裡,竟沒有一條抵達媽媽詮釋後的道路。
她將此前的自己切割開來,她明白繼續下去沒有意義。
她認知到媽媽所想的、所要的、所記憶的,都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一直以為的那樣。她像被輕輕推出育幼院的兒童,在還沒準備俱全時邁開第一步,跨過門檻後,一陣寂寥仿若覆在身上的薄巾,緊緊服貼又不帶惡意。即便是等待已久的新局面,反覆想像著能夠跟媽媽有不一樣的新連結,在邁開腳步的同時,過往搭建而起的期望、希望與絕望,也已經隨著這份了然漸漸消散、無所憑恃。然而,這份行進中的悵然若失,在此刻竟也些微排擠了重整的期待。
「那我算什麼?」 她還想透過回望再看清楚一些。
或許她有預感,這次的交會往前推進後,就此天地不同,她必須再多看兩眼。然而,「那我算什麼?」的答案,很快地隨著再次反芻與媽媽的對話,在她回望的思路上沖刷出一道止痕。她不再掙扎。
「夠了。」二十幾年受困於根本存在的質疑與痛苦,已經夠了。
在明晰新的道路前,無疑是需要孤身適應一段,而這一段正是過程中最難以承受的片段。
我所能做的,依舊只是傾聽、陪伴與對話。
一個沒有心理諮商背景的普通人
陪伴憂鬱伴侶的小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