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憂鬱伴侶:「生為女身」的家庭失望

2022/01/20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她的成長過程之於我而言,就像有人一隻手捻搖她的立足根基,另一隻手提著貼有字的水瓶灌溉滋養。
她描述小時候媽媽常講起:「第一胎是女生、第二胎還是女生,因為自己只生出女的,所以被親戚看不起!妳剛生出來的那晚,爸爸就去喝酒、阿嬷隔天就搭火車回鄉下。大家真的很失望!」年幼的她認為自己的存在讓媽媽為難與失望了。
這是種連根刨起的失望,是從「存在」的莊嚴奠基中鬆動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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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侶和媽媽之間的不協調

我曾參與她面對這些失望時所產生的劇烈情緒,也明白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不容易。如果可以,沒人會想傷害他人,尤其是想要付諸愛的對象。她媽媽或許為了愛這個孩子受盡委屈與苦難,而這種愛並非來了會離去的,更可能富含了權衡之後的判斷與決心,不單片面的全然魯莽或虧待。而我只是一個途經他們母女關係之人,實未妄想過要下章斷之言,也不自戀地認為要修補什麼。只期望透過陪伴,軟化她生命在尚未積蘊厚實前,所搭建的粗糙隔閡與矛盾感。
在此無意要輕薄帶過她們生命中深切的經歷。我僅依能力所及來描述伴侶「面對與性別相關的矛盾感」時,我是如何陪伴的?還有我認爲能夠軟化僵固想法的地方。這種軟化的目的只為了在動彈不得的關係裡,增加一點彈性的機會。
在此說明,我並沒有能力提出周全的解方,僅分享3個小心得:
  1. 「生為女身」而來的失望,我是怎麼看待的?
  2. 因媽媽激起負面情緒時,如何陪伴她心中的隔閡感?
  3. 「軟化」會帶來什麼影響嗎?

3個小心得

〈1〉「生為女身」而來的失望,我是怎麼看待的?

  • 體諒:
    當一種價值信念過度氾濫甚至成災,我想不管是基於什麼立場,都是種極化的展現吧?「重男輕女」或是「重女輕男」之於我而言,難免需要體諒時代背景的需求與傾向。在時代氛圍的情境與壓力下,不是誰都有能力起身往反方向走。
    在整個家族都重男輕女的情境下,無法怪罪只看見單個選項的媽媽。她絕對已經用自己的力氣將保護傘撐到最大,即便掩抑的情緒與不平衡已經輾壓幼小時的她。
  • 歷程:
    生在「重男輕女」的家族中,我想伴侶與她媽媽應是有各自的生命經歷要從這裡堆疊,每個人踩著的生命歷程本是由不同的情境板塊交疊展現。之於伴侶的痛苦,必定是撕心裂肺的、難以透過描述而完整地感同身受,如同他人也各自有不可承受之重。在雙膝跪地後躺平或覺醒,端看個人想怎麼走接下來的生命故事。
    疼痛只與個人感受有關,無法比較也不能被比較。
  • 擁抱:
    因為家族的期待與價值觀點,她覺得自己一出生就是個「讓別人失望的存在」。在媽媽情緒崩潰的日子裡,她也跟著往自己身上貼「錯誤存在」的標籤。她難受自己帶給媽媽的失望,她痛苦於慈愛的母親形象出現又消失,那種不穩定的情緒倏然交替,使她既無法安心在媽媽懷裡撒嬌,也無法在被懲罰的時候不想起媽媽的好;更多時候,她其實崩潰於自己害媽媽被看不起。

    每當思及當初那個初萌自我的孩童,不禁讓人想將她妥妥地擁在懷裡,並告訴她:「妳是很美好的存在,那些失落的期待,不過是廣大宇宙中的其中一個價值觀點,恰好落在妳生命之初,然而這些並不影響妳存在帶來的美好。」
    但,我無法反轉些什麼,只能透過日常的相處讓她知道:她是美好的、是值得受到認同的存在。

〈2〉因媽媽激起負面情緒時,如何陪伴她心中的隔閡感?

  • 明確表達立場:
    感受到她不想讓媽媽被誤會,即便在她自己承受不了這些情緒時,也不輕易告訴他人。某些情況下告訴朋友自己的感受,她也不會全盤托出更嚴峻的細節。她意識到只有她所描述的版本被接收到,對媽媽很不公平,也不希望別人因此用不好的眼光看待媽媽。

    我相信在她們的羈絆之中,沒辦法以絕對的好壞看待。我明確地告訴她我的想法,我知道聽一人描述一件事只是單面立場,由另一人說將會是另一種版本的故事。即便如此,我還是會依她的角度給予安慰並陪伴著她,這與理解他人(她媽媽)的難處與苦衷並不相違背。
    當確認我的立場不會傷害她想保留的母親形象後,她安心地道出一直以來無法言說的感受。透過她單方面的闡述立場與想法,我終於看見以全然的自己詮釋記憶的女孩。過往的她,一方面有自己的難受在打轉,想表達自己的委屈與不平衡,一方面又想顧及他人對媽媽的感受,而無法安心地專注表達自己所陷入的焦灼狀態。
明確帶來安心,安心讓她能夠直面過去的痛苦感受。面對感受就有重新選擇的機會,重新選擇的機會即是鬆動固化信念、軟化隔閡的契機。
  • 真誠傾聽對話:
    當她安心將無法道出的感受緩緩流現,我只是傾聽著,並避免套入自己的價值觀來看待她所描述之事。話雖然這麼說,但聊天嘛~總是會發表自己的看法,此時我會避免過度武斷的言論,不批評某個行為對錯,只描述相似情境下,自己可能會怎麼想。在認同的部分表達肯定的立場、不認同的地方也友善地描述自己的想法,但這不代表需要否認對方(尊重他人看法是很基本的)。
    傾聽與對話的過程中我沒有迎合對方。比起說些對方想聽的,對我來說真誠且不帶惡意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才能走得更長遠。

    傾聽的前提是她能夠安心說話。當她願意安心表達時,就像開放身旁的座位,讓我陪伴她一起看見「長久以來只有她自己面對」的事。「看見」並討論彼此的想法。現在的我與過去的她對話,與一直以來在她腦中一手遮天的單一「聲音」對話。
這種注入式的打擾恰好讓「單一聲音」知道,它是能夠被撼動的。這不失為鬆動單一性、軟化既定記憶軌跡的方法。
  • 提供一點靈感:
    所謂~在遇到瓶頸時要為生活注入一點靈感。以此為鑑,在固化的思考脈絡中,也很適合注入一點靈感。並不是要強行改變她的價值觀,只是提供一點想法流動後的可能性。
    為了不擅自猜測,當我有疑問時會透過提問瞭解她的想法。幸運的是,提問通常會讓她梳理自己曾有想過、沒有想過、好像想過的事。重新梳理思考的脈絡,能夠帶來以往因為害怕而閉上眼的實情,也能夠從別人切入的問題看見自己沒訪視過的地方。
提供靈感就只是提供一個思考的角度,並不是要改變他人。重要的是提供一個新的可能性給對方,軟化長久以來固化的抗拒感。

〈3〉「軟化」會帶來什麼影響嗎?

會!但我必須老實說,都是些不顯而易見的舒緩。誠如上述所強調的:重點是在固化的單一思考脈絡中,增加一點其他可能性。
  • 幾次提問與梳理後,看清楚自己傷心、難受的是什麼,就能重新選擇要不要再用舊有的感受去看待過去所發生的事。
在與媽媽的關係中,她將同理與關懷加入事件中,不只是困在自己的情緒裡,也看見媽媽的難處與極限。也能更快地平復了因性別認同矛盾而來的情緒。
  • 在對話過程中,她也因此面對了幼年時追著她跑的陰影。一次次地重新選擇自己的感受,就像一次次地轉身面對它們。
在她知道自己有力量選擇看待的感受與角度時,原本黑壓壓的未明陰影化成有光影的輪廓。勇敢轉身的日子久了,也開始能夠與之和平共處。
  • 軟化隔閡、腦中單一的聲音與信念後,就像活絡筋骨一樣,讓原本僵固的思考脈絡流通,這種保持血管彈性的感覺,使生命注入更多元的可能性
「生為女身」產生與媽媽之間的不協調感受,也在日活中帶來深淺不一的影響。過往觸發(或間接觸發)相關經驗時,她會一下就被拉往無助感。自責的、難以承受的情緒瞬間奔湧,像猛浪沖拉著她腳邊。現在還是有被擊潰的時候,但也能夠因保持彈性的思考脈絡而讓不舒服的感受更快流走。

整理

雖然會有合理化的嫌疑,長久來說也不知道這樣的相處方式對於她的生命歷程是否有正面影響?但在確認她感到更輕鬆、更舒適、情緒恢復得更快後,之於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再次統整3個小心得:
  1. 「生為女身」而來的失望,我是怎麼看待的?
    ・體諒(各自難處)
    ・歷程(生命情境)
    ・擁抱(認同存在)
  2. 因媽媽激起負面情緒時,如何陪伴她心中的隔閡感?
    ・明確表達立場
    ・真誠傾聽對話
    ・提供一點靈感
  3. 「軟化」會帶來什麼影響嗎?
    ・更快地平復了因性別認同矛盾而來的情緒
    ・也開始能夠與過往陰影和平共處
    ・彈性的思考脈絡讓不舒服的感受更快流去

一個沒有心理諮商背景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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