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的課堂一天可以排上12節課,早上8點開張,關門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半。女兒選的課正巧集中在週一與週四,得從第7節連續上到第12節──從陽光依然刺眼的下午直上到夜幕低垂。
10月底的北京,最低氣溫流連在3、4度早已是常態。有一天傍晚5點剛過,女兒跨上腳踏車時兩腿凍得不聽使喚,加上凍得如冰磚的坐墊,真是典型的「雪上加霜」。昨晚只得乖乖靠兩條腿走路,可還是冷得直抖,賣力疾走了十來分鐘,那兩條腿才比較像是長在自己身上的。
學校最近四處張貼公告,說是準備上水,請大家留意有無漏水問題。「上水」指的是為暖氣系統的供應水管加水。這裡的暖氣系統靠的是熱水流通,一般建築物室內配有明管,除了與其他房間相通的直管,還有類似扇片電暖器的彎管。不論直管、彎管,一概不依賴電源,全靠水房輸送的熱水。
北京一般是在11月中旬開始「供暖」(提供暖氣),學校與醫院、養老院等特殊機構則是提前在11月1日開始,所以北大10月中旬就開始進入備戰狀態。除了忙於上水,食堂也換了外貌。食堂出入口最外一層是軟塑膠門簾,類似臺灣透明墊板的材質,每條約莫10公分寬,落地的長度,一條一條並列,進出得騰出手或者就用身子直接撥開。很怪的東西,不過挺實用,勉強擋住北京出了名的狂風與飛沙,也免去開門關門的麻煩。天冷之後,這些軟膠簾功成身退,換上兩大片襯棉的厚帆布簾,依然是實用考量,既擋狂風也擋低溫。
天寒地凍時節,特別容易體會什麼叫「無所逃於天地之間」。也不知那刺骨的寒風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那種冷冽似乎不完全來自天外的寒風,還來自深邃的地底。大陸的氣象報告通常會加注「地面溫度」,比當天氣溫要低個幾度,對我們臺灣人來說很新鮮的名詞,但不必等到嚴冬到來,光是早晚走出戶外,就可以領略什麼叫「地面」溫度,反正是滲透骨髓的冷!
先前教書,講到《儒林外史》的作者吳敬梓,年少就繼承了大筆家產,偏生是文人性格,完全不善理財,再加上小人一旁慫恿,非常豪闊地揮霍盡淨之後,落得家徒四壁。冬日天冷,入夜的苦寒尤其難堪,他遂與友人發明一項抗寒新技──「暖足」。說穿了就是圍著城牆連走整夜,仰賴疾走拉抬腳底的溫度,待到天明,陽光露臉,大地起死回生,這才與友人一哄而散,回家睡大覺去也。生在亞熱帶的女兒當時純粹當作軼事講述,多少還有點笑話的意味,等到親臨北京,見識了北地的苦寒,這才知吳敬梓的苦呀!
《紅樓夢》的名句「風刀霜劍嚴相逼」,林黛玉用作雙關,既寫天候,也寫人情。生長在亞熱帶的臺灣人不曾見識過北地的酷寒,直覺只是誇張,居然拿刀劍來形容風霜?但真在北地生活過,便知那形容真是貼切不過。
其實就算麗日當空,明明看著是乾坤朗朗,其實還是冷冽得驚人。女兒頭一次到北京,是參加中山女高主辦的學校參訪團。中巴停在北大南閣的港澳臺辦公室外,透過車窗望出去,枝葉扶疏,亮麗的陽光穿透層層樹葉灑落大地,那光景真美!根據臺灣的生活經驗,那等於是一種溫暖的邀請手勢。坐在前座的幾位女老師,遂飛也似地奪門而出,熱烈迎向前去,可沒兩秒鐘,又夾著驚歎狂奔回車裡。
好冷啊!
這時就知道什麼叫「避風」港。躲在風雨不侵的室內,把報到後就買妥的秋被疊成雙層,鋪在床底,上面加蓋一床毯子與冬被,包得像作繭自縛的毛毛蟲。即便無風也無雨,莫名的寒氣還是從腳底直沖腦門。室友建議我把底被翻上來當作另一層蓋被,女兒於是改把毯子對摺,一層作底,一層直接卷在身上,再加蓋一層秋被,一層冬被,總算勉強可以入睡。這兩天夜間又更冷,明明門窗緊閉,寒氣還是四處亂竄,只差沒有呼呼作響。女兒想起民初作家夏丏尊,白馬湖的冬天,一家人窩在破房子,所有的隙縫全糊了紙還是不濟事,風依舊大搖大擺地闖進來大肆作虐。現在女兒可真懂了!哎,可憐的夏先生!
在報上看見氣象預報,說是北京「漫長」的冬天就要來了。早來的臺灣朋友說稍後最低氣溫會降到零下一、二十度,到時衣服可得採取多層次穿法,否則從超低溫的戶外進到二十五度的室內,馬上變成烤熟的蝦子,紅通通的。可兩腳一跨出門,馬上就見識到什麼叫「天地不仁」,依然是翻臉不認人的冷。
出門在外當然不比在家,不過,也因為跳開舒適圈,可以學習到異於從前的種種功課,算來值得。請爸爸別擔心。敬祝爸爸和媽媽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