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院線(Netfilx)版衍生,配對為張家漢(阿漢)&王柏德(Birdy),王柏德視角,時間為電影三十年相遇後2020年3月尚未同居時期,〈做什麼都可以〉、〈笨蛋與傻瓜〉、〈傻瓜與笨蛋〉、〈受傷的伊卡洛斯〉、〈釘子〉、〈天堂裡的人〉、〈曾經希望〉、〈光之海〉的後續,〈同軌〉、〈花錢與生活與其他〉、〈友善日常〉的相關作。
該篇為彌補原電影遺憾而作,可能有OOC(OUT OF CHARACTER,脫離角色性格)的描寫,細節若有謬誤之處,還請包涵。
〈雨中的鳥〉中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每次上車時張家漢都這麼說。他想,今天他哪睡得著。
只是車內太溫暖,沿途的景都被陰晦的天色漂淡成朦朧,以致這個念頭只持續了三分鐘。中途張家漢好像有下車去拿東西,還有終於播送的雨聲。但他也只記得這樣而已。
還好他沒有作夢。
「Birdy,到了喔。」
無論睡得再怎麼熟,被這聲音一喚就像落在深潭裡的一塊石頭。意識划開了水面,發現眼前隔著雨水淋漓而下的車窗外,是熟悉的、即將被夜幕覆上的、銀灰的海。
熟悉裡滲透著陌生,他幾乎以為自己誤入了時光隧道。本能地看向旁邊,只見張家漢正打開保溫袋,一如往常地說著:
「這裡沒有人,口罩可以拿下來,來吃點……怎麼了?」
不是夢。王柏德轉回頭,看向前方,「我……常來這裡。」
可以在高處俯視著海,繞著伸長的岬角;不同的時間被抹上不同的、一如記憶裡鳥振翅飛去後、逐漸變換的色彩。只是現在雨傾瀉而下,阻隔了大部分的顏色,彷彿那些傾瀉的都是時光,讓他忍不住再次轉頭確認。
確實存在的張家漢露出困惑的笑容,眼睛微微發光,「可是以前……都只有我啊。」
他的笑容令他笑了,「我還不是。」
「那不就像你拍的那個泡麵的廣告?開始的續篇。」
王柏德心一跳,「連那個你也有看?」
「嗯,不過那個泡麵不好吃。」張家漢從保溫袋裡取出便當盒,一一介紹著有奶油培根番茄義大利麵,啤酒燉牛肉,生菜沙拉,「玉米排骨湯涼了也不好喝,等一下到我家再喝吧。」
他吸了一口氣,「我明天還有事,就不去你家了,」伸手接過打開了的便當,卻感覺到張家漢頓了一下──或許那只是錯覺,「你還有吃過喔。」
「看久了就會想吃。好吃嗎?」
他夾起第一筷放進口中,「牛肉好吃。」他教張家漢燉的,有點得意地揚起嘴角,張家漢聞言笑了。
就跟平常一樣。
……這樣不是很好嗎?已經很好了。
當年他想要的就是這樣,當生活中的夥伴、偶爾到他家住,工作上可以合作,想到的時候可以打電話(現在還可以傳訊息),他知道張家漢會聽他說……這樣就好了。
他還想要什麼?又憑什麼多要什麼?
不論是什麼樣的形式,只要能夠維持這樣的關係,對他來說就已經是最好的回報。會覺得不滿足,只是因為近在眼前的思念會讓寂寞和欲望加速膨脹的關係。
不能傳達,也還無法真正道別──到了某個年紀就不能不承認,疼痛總會使人癱瘓,失去自由。
他只要學會比原本的期待再多節制一些就好。能這樣就已經值得了。
再這樣下去,如果下次一個人來,面對崖下的海,腳底的油門,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你在想什麼?」
張家漢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他看著對方笑了,「沒有啊,來到這裡就很容易放空。」
「……」
三十年的距離畢竟存在,比起以前,他覺得自己更加難以明白張家漢的笑容裡在想什麼了。即使想要逃避,王柏德卻不能不接受這個事實。
在靜默當中把空了一天的胃填滿,雨聲填滿的靜寂卻讓他不安起來。「對了,找我幹麼?」
「上映以後,我有再去看一次……結局跟在澎湖拍的不一樣。」
「喔、嗯。」果然問了。
在澎湖拍的電影,是一部「重尋」的故事,成本很小卻不好拍。主角某一天醒來,發現自己的靈魂脫離了身體,身體還在行走、生活,卻完全與他的意識分離,反應又符合平日的意志。在這樣的情況下,主角周圍只有兩個人發現了他的異樣,以及聽見他的話語:即將訂婚的交往對象雖然看不見,但只要在自己的身體周圍不遠的地方,就能感受到對方的觸摸;多年好友則是看得見卻摸不到他,但只要在視線範圍,就會看著自己。
在這樣的生活中,主角隔著距離審視了自己,也審視了周圍的關係,重新找到真正想做的事,也跟死神說好了延緩的時間。而最後他必須在天亮前作出選擇:這一年的時間,他只能選擇跟其中一個人以這樣的形式共度,並完成他最後想做的事。
「為什麼停在那裡?那樣,只要他沒看見,不就離開了嗎?」
「你覺得他會怎麼選?」
「……我本來以為我知道。」
他笑了,「你不就說出來了。」
「……你不想讓觀眾知道結局?」
「他們會選擇自己想要的結局。」
車內的沉默蔓延如同持續的雨,劈哩啪啦響得覆蓋一切聲音,眼前的海被雨幕、被反覆洗刷的車窗遮蔽,讓人想打開車門投身雨中一探究竟。
但他終究沒有開口說要出去,只能望著前面,彷彿這樣就能看見一點端倪。
短暫被洗開的一隅,能看到一隻鳥狼狽地降落在枝頭,四處觀望,像是在尋找躲雨的地方。牠幾次欲張開翅膀,卻又收攏,彷彿不確定似的。旁邊有個樹洞啊,這麼大的雨,你急什麼?王柏德心想,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如果現在要飛,一定會被打濕,然後失溫。
近在眼前,卻又無形得遙不可及。
「……雨愈下愈大了,我送你回去吧。」
「喔。」
在這對話中間,鳥兒鑽進了樹洞。
也許這樣是最好的。
在時間這個囚籠,如果能夠離開的話,就會重新學會飛翔了吧。
即使如此,他仍然寧可待在這裡。
但是王柏德還是把視線轉向了旁邊。被他的視線牽引,正在準備發動車子的張家漢也偏過頭看他。
明明嘴角上揚,對方的臉上卻完全沒有了笑。
那是一個近乎空白的表情。
在王柏德意識到前,他已經靠了過去,掌心捧住那張空白的臉──他的手似乎太過冰涼,讓張家漢回過神來,原本恍惚的眼睛重新凝視著他,近到他能看到他的瞳孔放大,看到對方的睫毛因為自己的靠近而顫動,看到自己的命運,然後疊合。對方的嘴唇跟他曾經認識的一樣柔軟乾澀,帶有一點沙拉的甜味從唇上流到舌尖──跟第一次在淋浴間吻他時的毫無反應不同,張家漢近乎粗魯地抱住了他,雙臂纏繞著他的身體,溫暖和渴望隔著衣服滲透進他的皮膚,顫抖地張開口讓他長驅直入;他則不得不閉上眼睛,才能專心品嘗跟自己幾近相似的味道,感受同樣紊亂的呼吸。
原來親吻是這樣足以麻痺腦髓的感覺……原來誘惑是這樣沒有理性和思考的空間。
原來關在那座時間的囚籠、在驟雨裡尋找遮蔽的,不只是他。
從認識開始,他們就一直是共犯。
「為什麼……你要這樣?」
他搖頭,退回自己的座位,試圖平撫呼吸,「我……」他不知道自己哪裡開始弄錯了。「對不……」
張家漢的身體和親吻橫越扶手壓了過來,他被推在車窗上,直到分開後,才意識到頭頸因雨透著玻璃淋漓而來的冰冷,讓他打了個哆嗦──然後就被緊緊攬入懷裡。這個毫無保留的擁抱給了他安心感,使他能夠開口:
「澎湖、那天……」
「那孩子給我的建議,我……早知道就不要聽他的……會冷嗎?」
他還沒從令人暈眩的熱情裡回神,只能搖頭,從張家漢的頸項感受到自己臉頰的高溫。
「我今天,是想把這個給你。」
他不得不離開擁抱,但才接過來就愣住了──那是一個特製的、極薄的相本,封面是電影裡海報的底色,翠藍的、澎湖的晴海,只保留了佇立在石頭上的鳥。裡面只有兩頁,各有兩張:第一頁是在加拿大吃完早餐後,張家漢提議的自拍;另一張則是他後來送的,一隻鳥飛越流瀉而下的尼加拉瀑布、雪沫與碧流當中像一道無畏的弧線。翻過下一頁,卻不由得摒住了呼吸──那兩張照片很舊,卻保存得極好,一張是泥塘裡一隻鷺鷥在晴空下舉翼而飛,但飛得不高,還有一隻則轉過頭,正好看往振翅的方向;另一張則是……
那是他年少時,曾送給張家漢的照片。
「跟我一起住吧。我想跟你走長一點……好嗎?」
離而復得的擁抱讓體內的雨傾瀉而出,因為熱,那些雨冰冷得讓他顫抖。他連「好」也說不出來,但擁抱他的肩膀同是樹枝上被風雨連擊的落葉,他只能把力氣用在支持彼此的身體,許久許久才能迸出一聲「嗯」。
張家漢重新發動車子在雨中馳行,速度快得讓他感受到腎上腺素的分泌。但張家漢終究不是衝動的人──那雙握緊方向盤的手終於放鬆、速度減緩之後,他也輕輕吐了口氣,卻說不清楚是鬆懈還是惆悵,爾後是一種,明白的安心。
他也想跟張家漢走長一點。
雨勢稍微緩了一些,但回到市區時又大了起來。在等紅燈的時候,他聽見張家漢輕輕地說:「今晚留下來吧,我可以去睡客廳。」
王柏德本來想說:我睡就好,卻猛然意識到那是什麼意思。就在接下來第三個路口了,右轉往他目前的住處,左轉是張家漢的……綠燈像骨牌一樣往後連續亮了起來,他張開口,說:好。
他先洗過澡,穿著張家漢給他買的睡衣,關上客廳的燈,抱著平常的毯子躺在沙發上。因為累和安心,閉上眼睛他就沉進了睡眠。那時間不太長,幾乎是張家漢打開浴室的門他的意識就醒了,卻沒有睜眼和改變呼吸,而是聽著他走過來,蹲在身側的吐息和靜默,許久,張家漢才離開回房。他睜眼望著天花板,悄悄的起身,在雨的掩護下走進他的房間。
躺在床上的張家漢閉著眼睛,他看著那個睡容,知道張家漢沒睡。夜裡那麼安靜,靜得只有雨。他想著,少年時為什麼他可以,就這樣溜到他的寢室爬上他的床和他相偎而眠覺得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在張家漢起身的同時去擁抱他,心裡浮現了答案:
因為是他。他讓我覺得跟他做什麼都可以。
「……你在生氣嗎?」
王柏德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不喜歡被測試的事實。張家漢意識到而沉默,也沒有動任由他抱著,好半天才啞聲說:
「那你現在在幹麼?」
「你說我可以啊。」
他能感覺到張家漢摒住了呼吸,手卻已經扶住他的腰,像有自己的意志般挪動,卻又停住。他鬆手後退,看著凝視他的眼睛柔和而閃閃發亮,好一會才聽到他開口:
「我本來以為……我想等你願意接受我。」
王柏德低頭接近張家漢的額角,吸吮眼底溢出來的水澤,在張家漢還閉著眼睛時,回應了那個微張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