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的確是最能顯示歲月痕跡的憑藉,一張張相片,就是我們的生命,那些我們相遇的人,心動的時刻,彷彿重新活過來,這種回溯在確認每個人獨特的生命意義是重要的。
神秘女詩人瓊虹有一首「甜蜜的復仇」,短短的詩,最常被我用在題贈送朋友的相片後:
「把你的影子加點鹽,醃起來,風乾,老的時候,下酒。」
這首詩貼切地描述了相片的功能與重要性。有好多年我自製的賀年卡封面畫著一個坐在搖椅上的老頭子,雙腳泡在一個寫著dream盆子裡,旁邊題著字:「我把昨夜的美夢,放進冰箱,很久很久以後,當我齒搖髮白時,再把這凍結的美夢,解凍加熱,再坐下來把老骨頭泡個夠!」
相片的確是最能顯示歲月痕跡的憑藉,一張張相片,就是我們的生命,那些我們相遇的人,心動的時刻,彷彿重新活過來,這種回溯在確認每個人獨特的生命意義是重要的。
作家王鼎鈞曾經說過一個傳說,據說人死了,他的靈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腳印一個一個都撿起來。因此,每個靈魂必須把生平經過的路再走一遍,街頭巷尾,路上橋上,車中船中,腳印永遠不滅。縱使橋已塌,船已沉,路已翻修,一旦靈魂重到,他的腳印就會一個一個浮上來,等待他的撿拾。
很動人的傳說,我覺得整理過往的相片就像是撿拾腳印的儀式,我們撿回的不只是腳印,所有我們唱過的歌,流過的淚,滴過的汗,都會在我們重新回顧時,化為陳年美酒,溫暖著我們的心。
這麼美好的事情,當然不能等到老到視茫茫體力不濟的時候才想到,而是要在來得及而且記憶猶新的時候,就挑選值得珍藏的相片然後加上說明的備註。
是的,我說的是一張張的相片,而不是掛在網路上某個資料夾裡的數位電子檔。
以前拍照成本是很高的,底片要錢,一卷只能拍三十多張,沖洗成像要錢,洗成相片當然也要錢,更麻煩的是,一直到洗成相片,你都無法確定自己有沒有拍到想要的畫面,曝光量夠不夠,有沒有震動模糊,也因為拍照是這麼不容易,所以對於拍照這件事在以前是很慎重的事。
現在一切影像訊息全部都變成數位化,手機無所不拍,保證每一張成功,而且不必花任何錢,這當然是進步,但是一切太過於方便之後,也喪失了許多樂趣。
以前朋友們一起出去玩之後,負責拍照的人會細心地把相片加洗好,然後再找個時間大家聚餐並且分送相片。或者有人出國旅行回來後,也會邀約大家以幻燈片分享他旅行的心得與體會。但是一切都數位化之後,需要的相片直接透過電子信件傳送,或者把相片存在雲端資料庫,讓大家自己上去看,已經不再有大伙碰面聊天那種情感交流的動力與機會了。
前些年紐約時報有一篇專欄也提到相片數位化帶來的可能問題,作者提到在以前膠卷底片時代,拍完照,至少都會洗出一疊實體的相片,有的會整理起來貼在相簿,不然也會收進鞋盒,堆在閣樓儲藏室或櫃子裏,那麼就算一個人百年後,後代子孫要找資料,即便老舊發黃,都還是會有第一手的原始資料可以研究或佐證。
另外,現代人把數位資料儲在電腦裏,萬一電腦毀損或失竊,或者即便個人很小心地備份諸存起來,但是萬一自己有什麼意外,來不及交待或整理,那些放在電腦中的加密私人數位相片或檔案,不但沒有人知道,即便後人有心尋找時恐怕也不得其門而入。
的確,有個實體存在,尤其洗成相片後,大部份人習慣上不太會扔掉這些以洗出的相片,最有可能的是放在餅乾盒裏往抽屜或櫃子裏擺,基本上算是「永遠存在」的。
台大哲學系傅佩榮教授曾經問過一個問題:「假如天崩地裂急著逃難,或者你家裡失火,緊急狀況下你只能帶走一樣東西時,你會帶什麼?」
他的答案是相簿。因為他認為所有的家具及用品,燒掉之後可以再買,銀行的存摺一定在銀行還有存底,但是相簿如果燒掉了,就不能再複製了,這是無可彌補的損失,記憶中的迷惘再也得不到辨明的機會。
我跟傅教授一樣,覺得相片代表的過往的回憶是無可替代的資產,而且我主張每次拍完要挑一些代表性的相片洗出實體一張張的相片,除了放在雲端資料庫有不見的風險之外,也因為現在拍照太方便太隨興,資料庫裡存有的巨量相片沒整理等於是垃圾。
相片要整理,要洗出來裝訂成冊,更要挑最喜歡最具代表性的幾張裝在相框裡,然後擺在看得見的地方。我在國外友人家時,常常看到他們的壁爐上,或者客廳牆上,臥室牆上,總是擺滿了一幅一幅的相片,整個居家空間就顯得非常溫馨。
當我們養成會把每次家庭聚會,朋友相遇以及一切生命中特別時刻的照片都洗出裝輯成冊時,也會是在兄弟姐妹各自成家立業後,當逢年過節與年老的父母親團聚時,若是有了這些相本全家人或者各自翻閱,或者彼此共看合照,一邊印證各自的記憶,除了有共同的話題,也會勾引出平常不會提起的事情,是心靈交流的美好契機。
很多人為退休後的生活準備時,通常只會想到要準備多少錢,要做什麼投資,但是金錢只能滿足我們物質口腹之慾,至於精神甚至心靈上的準備卻沒有注意到,這是很可惜的,提醒自己從現在開始,有空時整理過往相片,同時將現在及未來的美好時候記錄下來,保存在一張張的相片裡,這可是我們老了之後的下酒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