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假裝沒有看見對方的惡海

2022/07/05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我從W的少女時期便與她相識,沒算著她與我相差幾歲,但總是當她作妹妹一樣看待,與她相識的這段時間,我們都戀愛著、結婚了,然後W夫妻有了孩子。
W家與媽媽家很近,要回家時會問問W方不方便去看看他們,陪孩子玩個下午再回家吃媽媽做的晚餐。伴餐話題常常是嘖嘖稱奇孩子又長大多少多少,現在已經會做什麼什麼,非常可愛。
媽媽常常誇讚孩子多可愛,轉頭跟我說有孩子多好,看著他們學習,陪著他們長大多好。我跟先生N結婚時便互相同意不生育,也就總是打著哈哈迴避著媽媽的問題,好在媽媽雖然常常表達了她的期望,也尊重我們夫妻的決定,從沒逼迫。
近日回去,又聊起了可愛的W與孩子。話題同時往過去與未來延展著,我說到孩童時期、少女時期經歷過的掙扎,所以成為現在的我,也影響了我對未來、對家庭的規劃。
爸爸這個角色自我國中以來便時常缺席,媽媽獨自承受著,不願我們早熟難過,撐著維護爸爸不歸的理由、張羅我們姊妹每日所需以及更多小少女的小任性叛逆。之後爸爸更是直接消失,斷絕了財務支持,為了外面的女人用扶養權逼迫媽媽離婚。這樣的衝擊是駭浪,媽媽想為我們擋著,但身形瘦弱的她又能擋住多少?擋住多久?
正值慘綠多思多愁的我知道這件事,病了。終於意識到自己為媽媽的駭浪又添狂砂後,咬著牙毅然停了藥跟諮商,在諸多的不得不裡穿上一件件盔甲逼自己接受、長大。面臨困難之際,我曾暗暗下定決心絕不要向媽媽一樣深情善良,將自己的人生交託在別人手裡,人心險惡那種溫柔只有被欺負、辜負還只能默默隱忍的份。
我們一直假裝沒有看見彼此面對的惡海,總想著:要是說破了,她的努力是不是就白費了?生命待我們殘忍也寬容,總讓我們傷重不致死,一次又一次血泊裡找到與自己和解的契機、互相支持的枝條。
晚餐後妹妹回房線上課程去了,媽媽說到曾想過未來伴著孫兒多有樂趣。我又做了個鬼臉說阿呀~歹勢~害妳落空惹。她接著說:也是,現在社會變動多且亂,不生孩子來受苦也好。我想了想,收起鬼臉,正色對媽媽說:
我從來沒有但其實應該要認真跟妳說,我沒有覺得自己是被生下來受苦的。我們家四個女子都有各自的課題跟困難正在、或是已經解決,肯定覺得辛苦,但那並不是妳決定要我們受的苦。更多時候,反而是妳跟妹妹們給我支持去度過那些說不出來的時刻。我曾經想過這一生不要像妳一樣溫良恭儉讓,我想自私跋扈、想受寵愛而不付出;我想不被任何人牽制自由過活;我想過好多種報復傷害我的人的方法,但最後我發現自己還是像妳,像妳想為深愛的人付出;像妳守護著一方天地寸草;像妳將事刻在心裡流血然後結痂留疤;像妳總預設對方也是善良,溫柔對待。能不用面對困境課題當然是好,但即使是艱難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覺得,妳是把我們生下來受苦的。
我們一家都愛哭,媽媽此時也哭了。

我想起某個炎夏,坐在台大圖書館前曬著看雲門舞集的一個演出,有一段是兩位女舞者從互相依偎著開始的舞蹈,配著沐妮悠的雨言。她們兩人頭靠著頭輕輕搖晃,慢慢的把身體舒展開,互相支撐倚靠著對方,卻又獨立於彼此。有一些段落需要當對方的支點讓她綻放;有一些段落則是把自己的重量堆疊在對方身上,大多數的時候,兩個人相互呼應的獨自擺動著。雖然被正下午陽光曝曬著有點中暑回家還要刮痧一下,但這一段舞蹈卻讓我眼眶濕了鼻子酸了。好像來到某一個假日的早上或是懶散下午小憩剛醒的時候,躺在床上賴床,會踢踢也懶散的媽媽,擠擠未醒的妹妹們。這是最好的時光,我們已不是孩子,媽媽也還說不上老,就是一群女朋友,互相疼愛著練習成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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