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觀察日誌：審判紅孩兒的標準

從前我總是把挪吒和紅孩兒搞混，還以為是同一個人。兩者的形象非常相似，都是七、八歲模樣，穿著紅肚兜，都會使用火作為武器。但挪吒的父親是托塔天王李靖，是屬於天庭陣營的一個神仙，剃骨還父、削肉還母，封神榜也有嘎一角的就是他；紅孩兒的父母是牛魔王和鐵扇公主，血統上算是妖魔，是唐僧師徒在取經路上其中一個阻礙。

長話短說，紅孩兒也犯了其他妖魔高傲、輕敵的錯，最終沒成吃到唐僧。比較特別的是，他是少數被收編進體制的妖怪。

當時，悟空搬請菩薩作為救星，菩薩於是佈了一個蓮花陣，讓悟空詐敗，引勝意正旺的紅孩兒自己坐到那蓮花陣上。突然，那蓮花陣就變做向上的刀尖山，穿透紅孩兒的下盤，紅孩兒動彈不得，想拔刀，菩薩一聲「唵」，那刀尖處就全變作倒鉤，紅孩兒慌亂中六神無主，於是向菩薩提出了「皈依佛門懺悔，以換一條生路」的交換。菩薩答應，要他做個「善財童子」（菩薩身旁的左右侍從，與善財龍女合稱金童玉女）。菩薩解陣後，紅孩兒隨即反悔，又一鎗刺向菩薩，菩薩於是才使出法寶「金緊禁」（類似悟空頭上的箍，念咒就會緊縮）套上紅孩兒，至此才算真正收服。

我看到這裡後，不禁覺得不太公平。紅孩兒他除去限制並危害「佛道兩大企業的最大合作專案主管唐三藏」的人身安全，平時還會捉弄、使喚土地、山神，將他們「火燒頂門，黑夜與他提鈴喝號。小妖又討甚麼常例錢。」土地、山神又因為沒錢，「只得捉幾個山獐、野鹿，早晚間打點群精；若沒物相送，就要來拆廟宇、剝衣服。」

以上這幾樣罪行，我想至少都比凡人犯下的「不孝」（陷親不義、不養家、無後）、「口業」、「偷竊」等，還要來得嚴重，凡人犯下這些罪行會下到對應的地獄，而紅孩兒的懲處竟然是成為善財童子？

俗話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擁有強大法力的紅孩兒，他明知自己所能造成的傷害，卻仍然恃強凌弱，但當他被正義裁決時，他需要付出的代價卻很低。欺負一個人，和欺負土地公，是哪件事比較嚴重呢？必定是後者吧。這其中的差異，就是兩者的位階、重要程度不同。可是悟空是被允許使喚、欺負土地公，但不許欺負凡人的（惡人除外），這樣看來，似乎凡人又有其重要性。

而我們會認為欺負土地公嚴重，是否只是因為站在人的立場？像紅孩兒等級的妖怪，說不定看待土地公就像人類看待猴子：是一種跟我類似，但能力弱上許多的存在，可以訓練來做一些日常打雜。所以就紅孩兒的「主觀立場」，欺負土地公只算是跨物種的輕微霸凌，相對於一個欺負自己同類的人類，似乎並不是多不可饒恕。同樣，悟空允許使喚土地公、不允許欺負凡人的規則，是由唐三藏建立的，他亦是建立在自己物種的道德之上（也因為他的肉眼凡胎看不到土地公，所以無法介入）。

這樣看來，此處定罪的指標，或許有考慮到犯罪者與被害者「關係」的相對位置，即不是以其「行為的意義」作為絕對刻度。悟空當時大鬧天宮，擅自偷桃、吃宴、打傷天兵天將、再打壞金爐、破壞公物等等，所得到的懲處是「被壓五百年，等一個人來解救你後，你要保他去取經」（以書中記載，光吃下那些蟠桃，就能夠與「天地同壽、日月同庚」。）。與其說是懲罰，更像是將功贖罪。悟空自己都說過，他打死了人，這些人想去告他，但天上地下都是他朋友、後輩，這些凡人怎麼可能動的了他？悟空與這些凡人的差距，是凡人一輩子拿棒槌他，悟空都不痛不養，悟空放手棒子壓在凡人身上，凡人一輩子直接結束。

照此說法，當你的能力越強，受審時，你的罪會越輕微。同一件惡事，會因為雙方關係不同，也有不同意義，像是雷公用雷霹死一個人，和一個人用刀劈死另一個人，前者是公事公辦，後者就是殺害同類。另外，如果你的能力夠強，審判者也會因為你的價值，而將你納入自己陣營。如同一些高級駭客被逮補後，會收編為網路安全人員代替刑罰。更不用說像悟空這樣，直接動用人脈，竄改審判系統。

我大抵認為輪迴系統是一個Ｍ型化的結構。假設你因為上輩子做了惡，而此生降世在一個貧苦、多災的人家，你是大概率會遭受到更多的苦難，也更沒有機會學習行善、積德，甚至為了生計，而沾染、犯下更多的惡習與惡。世間所定義的善良，在你生活的世界裡，可能叫做愚善。最終，你獲得的懲處，非但不容易讓你醒悟，還容易使你來生又墜入一個更糟的境地，然後變成畜生，然後墜入魔道......

當然，我也相信，輪迴系統有一個校正機制，去緩解這種必然的墮落。或許其中就有Ｍ型化的另一端，那些擁有「輪迴優勢」的人。他們以自己天生或者比他人更有天份的善意，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然後晉升更高的輪迴階層，再收穫更多的功德、培養更高級的情操，如此正向循環。

善惡雖然是決定性指標，但我們從「紅孩兒的收編」中看到一種可能性：除了照著規則和標準前進之外，我們也能夠改變自己的能力和位置，而間接決定了他人或制度裁決、評量我們的標準。後者是更高級的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