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緊風,有個阿婆打電話嚟話行道樹打爆個窗插咗入屋,要寫封英文信俾政府派人清理。哈,有樹插咗入屋,英文點寫呀?當年真是社會服務的黃金年代。」退休經理回憶他剛出道的1995年,當時社工和街坊鄰里關係密切。工作不到兩年,他經已高升部門副經理,替港島區居民籌謀,直至去年從退休。
經理一職,他坐了23年。
「我老細都只係廿七歲,幾時先等到佢退休坐佢個位?自然對升職無望,做好份內事換取滿足感更佳。」退休經理的上司,即現任副CEO只比他年長兩歲。趁着97大量英國人回英,高層職位大量空缺,組織內一批年輕人獲得提拔。未滿三十歲成為組織管理層者大有人在。
經理提早退休,他的老闆,廿七歲當上副CEO,兩年後轉正。任期8年,由另一位同期輪替,自己轉為副手。如此者從1998到2018年都是他們團隊負責組織管理。
如今大家已屆退休年齡,兒女多在英美澳加學有所成。一轉身人已在外國。退休金繳付的稅收比我一年年薪還要多50%。
廿年移民潮為何今次強調人才流失?
2022年施政報告指出香港流失14萬勞動人口,其中7.8萬為25至39歲青年,8.8萬是高技術人員。「人才流失」這個話題自國安法以後持續了一年多,實際數字直到今年秋季才成為現實。
這段日子我一直不懂,為何移民與人才流失會掛勾。香港都不是第一次爆發移民潮,84年中英聯合聲明一次,89年民運一次,97回歸前一次。我當中間零零星星的小動盪不算,送子女出國留學讀書順便移民不算。這兩年稱之為後疫情年代移民,為甚麼人才流失變成重點?
確實我中學同學之中,醫護老師社工幾乎都走乾走淨。然而正如退休經理所述,離去的人才造成職位空缺,一批原本要捱好多年才有機會升職的年輕人,一下子便填滿。
先別計算目前尚有的勞動力,香港每年培訓這麼多專業人才,難道兩三年之後,人才不會被填充嗎?又抑或這些職位早已預留給某些人才?又或⋯⋯以前移民潮後高升的全部是超人級別,才沒有造成人才缺失?又或連未來培訓的人才都已移走了?
留低的人在忙甚麼?
「係啊!啱啱又有一個電話到,2萬8請我做會計經理。唸唸先啦,依家到到都等人用。」看起來三十出頭四十不到的發福男,稀疏蕃茄頭,一身皮衣、高筒皮靴。走起路來咔咔有聲,甫落入星巴克柱邊位,拉低黑色口罩,高聲與電話另一側談話。
第五波疫情,春寒,在星巴克處理事務。沒料到身邊男人講了半小時電話,全部與新年後求職有關。
聽得出男人是一般會計從業員,過去半年兩度跳槽,人工水漲船高。好多人移民,好多公司忽然人手不足。疫情之前還可以委託公司,聘請海外合資格人員來港處理。我公司以前就專門請大灣區會計師來港核數,一年一次。
即使我所在的鳥不生蛋的出版業,前一陣子亦有些職位調高了25%至30%招聘。招聘而已,實際入職後從福利和開支扣減。藉口人力不足增加工時,想辦法補回來。好多行業過去三年因為經濟不景氣,大量裁員,本來的職位事隔兩年再次招聘,招是招了,聘不聘又是另一個反映不了的現實。
然而,看見蕃茄皮衣男,我一度懷疑、擔心人才流失是「事實」。我們默認有錢、有技術是移民必要條件,離開的全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技術人員,沒甚麼技能、專業、能力等等,則留在香港。
人才、資金、專業、信念、理想、法治、治安、社會秩序都因為這一波移民潮掏空了!
未必是事實,但我們需要它成為事實。不然哪來的人才輸入計劃?哪來的組織架構重整,哪來的水鬼升城隍?唯有讓香港不再是香港,變成亞洲絕望都巿,才顯得我們多麼有先見之明。
回流是否代表人才回流?
03年後,香港出現回流潮。媒體人謝志峰等等⋯⋯這些耳熟能暢的人物均是當其時回流返港,各施其職在各行各業發光發亮,為香港繁榮穩定作出供獻。
香港樓價持續20年攀升,堅尼系數愈來愈高。老人院接二連二爆出虐待老人,年輕人感受不到社會活力和向上流動機會。最低工資調整追不上物價上升,最高工時和全民退保如夢想泡影⋯⋯這些全是回流菁英努力多年的成果。
我想表達的是,假如來來往往的人們都只求私利,不求公益。那麼走了多少,回來多少,需要在意嗎?如果社會整體沒有改善,來的走的只是數字,數字無法提升生活質感。
可惜我們只對數字有感。
或者我們換個角度,目前境況單單是新陳代謝周期。香港和香港人自有其個性,就算大換血,也未必能改善整體生活,重燃巿民希望 — – 就如同我們多麼渴望香港仆街一樣。
無必要為大家好
這幾年好多人說:香港以前唔係咁。
無論幾惹人討厭,我總是不厭其煩說:「香港不嬲都係咁,只不過那些以前只在窮人之間發生的事情,現在有錢人也會遇到。」
香港「變」成這個樣子,全部有跡可尋,可是我身邊每一個人都不覺得自己有責任。嘲諷、奚落是常態條件反射,冷言冷語或漠不關心經已是最正面的回應。
有時質問身邊的高技術人才,除了移民除了走,你們會如何面對目前。他們說,無需一個人承擔前途和責任;無核彈在手能改變甚麼?
話語或許無心,行動十分誠實。我想了好久這一大串抱怨、質疑、不滿,寫出來沒有人喜歡,到底該寫好呢?沉默是金好呢?抑或和議,結果聚會時每每說:
係囉係囉,你哋講得岩。
事實上好多年沒聽過香港人認真討論事情——講真心話。大約十年前?亞視有一套節目由胡恩威主持,粗略概括香港各方面社會問題。之後?就沒有類似節目再討論了,又回到光明頂萬年把時事當笑話來講。
新聞八卦化不是一兩天的事情,正經時事實驗試過好多回,由《陽光時務》到《端》。說句難聽的話,蘋果樹倒下,耳根清淨不少。鏡仔演唱會意外,大量網民感嘆如果蘋果還在,不消一兩日經已真相大白。現實是好多傳媒陸續挖掘資料,未必足夠,但不完全是「無做嘢」,包括紅色媒體,我們選擇性忽視。
如果你老細都係咁⋯⋯
現實中我們也極少「講真話」。可能是個人經歷影響了判斷,這些年工作場所,會議也好企劃也好,大部份人只是順着資源掌控方來做事和發表意見。裡面不包含「真實」和「客觀」評價,專業更提不上了。
專業職、證照和牌照,通常是出意外時,充當資方擋箭牌:單工程有問題嗎?向有牌照、簽名那個問責。
鉛水事件至今,哪一單違法行為,管理層需要責任?2000年港大民意調查風波的氣魄,香港人已經失去了。不,並不是失去。我們信奉巿場主義,巿場不愛聽,別講,那還用教嗎?
既然高層不需為事故負責,自然不會認真看待工作質素。下面的人也知道,自己是負責揹鑊,亦肯定不會認真做事。想辦法令到件事「run」到落去,今個月有糧出,小勝一仗。努力掩飾、裝飾、潤飾,提升大家對自己的好感和印象,趕快在爆煲前跳槽。
大家發現他經手的事情全部賴曬嘢的時候,他本人經已做咗你老細。
輸入專才,專才就要來?
總計過去一年公司經理級退休四人,原公司升一人,外聘職位一個,三個月四人辭職。原公司升職的經理,手底下的次級主管,新入職者一年內無人過試用期。隨着移民潮,愈來愈請不到人了。公司亦好像無心再請。新任經理的坐位則愈坐愈穩。行頭窄,外間聽見公司情況,也不敢再來。
這個不止是公司問題,是香港社會現象。近一星期新聞說醫護職專才走近四成。我是這樣理解:
一來香港的醫護壓力本來就冠絕全球,多年來沒有解決過人力資源分配。內部2019年年底已傳出要清算當日「罷工」員工。他們2020年初就已經走了。
二來在高壓力底下,人工帳面上很高。然而工作壓力,乃至於醫護人員的期望不止如此。我是親耳聽過不止一個醫護說,某些職位即使時薪計算已是一般工人五至六位,他們仍然覺得是「侮辱性工資」。
三來小圈子文化擋住外來者。朋友拉打2021年年底考獲證照,但五次進出HA,每次都因為不懂得埋堆被欺凌至辭職。當然部份是個性原因。向過來人求證,他們承認醫院內部文化如此,連實習醫生都會被欺負。
四來大家認為這是行業文化,既是文化則無分好壞。忍受不了轉職轉行是個人選擇,不是行業或公司的錯。世事總有好或不好,忍下去才是強者表現。
或許大家不願承認,但以上全是在職者親身「八卦」所得,認真採訪他們會:「呢嗰唔講啦。」的內容。舉這個例子我想說:
根本沒想過要留住人才,莫講話本身既人走得快,多卜人見到這個情況。大佬,我留在原居地不好嗎?
要走也有很多考量
「你話我好唔好去上海?」
公司總部幾年前已搬去上海(大中華區),新加坡則是亞太區總部。任職國際廣告公司的舊同事L,獲上司推薦升職。她單身一人,肯搏肯捱,也沒差。再升一職,就要到上海工作。
她考慮良久。後來有熟行情的人告訴她,上海兩邊分兩個幫派,一派是土炮上海幫,一派是2010年前往的香港人。她去到雖然名義是大中華區叉叉部經理,實際沒有空間發展。更會因為空降而來,部下不服從處處受阻。
拒絕升職,留在香港領着相同薪水,日子仍然過得下去。可是,放眼社會環境,物流業是歐美公司、服飾零售是日本公司、3C產業是美日韓⋯⋯這些公司去到某些職位,小則店鋪經理,大則分區經理,必定是外國人。你,接不接受?
輸入的專才難道願意補充你們缺乏的基層、前線勞動力?他們下來便當管理層,我們又願不願意在他們手底下打工?能否適應不同管理文化?
別猜想那麼遠,近一點,一位朋友移民到加拿大,上司變了大陸人的紀實故事。長年幫美國人打工到獲總公司表揚的他,講述完自己經歷後,沮喪到:「大不了咪炒我囉,呢到公會勢力大,咪由得佢。」
也許是個人際遇問題吧!他的故事,趁他遠在天邊打不到我,趕緊說一說。
每周一則城巿故事。突破點對點生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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