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爺爺事後擦乾了淚水，自信的揚起了笑容（圖片：現場拍攝）
「這輩子有些苦，講都講不清楚。」眼前年過八十卻腰桿挺的比誰都直的吳爺爺，眼睛裡夾雜血絲，泛著薄薄一層淚光。深深的眼袋裡裝過淚水、汗水，和那些說起來都費力的過往。
▌壓不垮駱駝的第一顆石頭
國小二年級的吳爺爺，常常是班上的前五名。一日，老師因為誤會而用藤條鞭打其小腿直到滿片烏青。「那整片直到五、六年才消失！」他手大力揮舞著，彷彿真有藤條在手中，鞭打著自己的小腿，那該是多大的疼痛才會如今記憶猶新。雖烏青早已消失，但我想他心頭上還有一片地如今依然寸草不生。
「要不是因為這款代誌，怎麼可能我的弟弟都讀完了國中而我連國小都沒畢業！」哪怕已數十年後，語氣裡的不甘與委屈還是不經意的流露出來。自打那時起，因為不再求學，扛起家裡經濟的重擔成為他肩上最大的一塊石頭。
▌偶得的溫暖
幫別人揀茶葉、捕撈虱目魚的小孩、各種零碎的工作他都做，還到了賣肉圓的攤位當起了小學徒。「那個歐巴桑真的很照顧我。」憶起當年頗疼惜他的老闆娘，他輕輕的停頓了幾秒鐘「但她說做這個未來沒前途，要我好好去學一技之長。」那個年代裡頭，小小攤位賺不了幾個錢，也不知道能存活到何時，於是他背起行囊前往高雄，和表姐夫拜師學藝。
▌世界的苦難可不只一種
當起學徒學習製作藤椅，吳爺爺說他那時總是工作到晚上十一點，沒有熱水就到公廁用冷水淋浴「巴豆妖啊馬只能買甘蔗折斷分著吃。」談起這段歲月，吳爺爺總是不經意的搖了搖頭，擺了擺幾經風霜摧殘的手。日復一日的工作，彷彿沒有盡頭的日子原該在三年四個月後結束，順利出師「但是家裡實在太困苦了，舅舅就幫我說情，讓我能提早出來。」為了家裡經濟只能出外找工作，可是那時的他才學會藤椅兩種工法的其中之一——織藤面。
隻身前往台北闖蕩，走進南昌街四處探訪，就這樣搭上了半小時的車程抵達七張，才發現這世界的苦難可不只一種。「每一餐都是A菜配飯，好幾餐才有一隻小條的魚。」他邊說邊比劃那不到手掌大小的魚。正在發育、十七八歲的年紀天天勞動又餓著肚子，攢不了多少錢虛耗著青春最有活力的日子。
「阿母打電話給我，我就在屋頂哭到……」吳爺爺拍了拍腿，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再堅強的心，依然想家。
幾經波折，他還是決定硬著頭皮典當衣服換取車錢回到了高雄的表姊夫家，回去的那天夜裡，他放聲大哭
「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變壞嗎？因為我的家庭沒給我那個條件變壞。」
短暫的啜泣後，吳爺爺堅定的、雙眼直視我的說。那股堅定裡有多少個咬牙撐過的夜晚，我不得而知，但深深佩服於那樣為家庭而堅持努力的信念。
▌甘蔗倒著吃，總有一天會嚐到甜味
這次，他將剩下的技藝學全，前往大工廠延續自己的製藤椅生涯，興許是有過一番歷練之後，養成了有些執著的性格「認識的過程也是很可憐啦哎」談起和妻子的相遇過程所受之挑撥離間，嘆氣連連。陳奶奶和吳爺爺同為一個工廠的員工，只是陳奶奶負責的是椅子內裡的製作，一次偶然相識，卻有人在旁說閒話「說什麼『高雄人不能嫁啦』『這麼遠如果跑了怎麼辦』，喔真的是。」我想那份埋怨裡，也有對上天的不耐吧。
此段過往我向陳奶奶問起，在她的記憶中，吳爺爺當時給他留下了什麼印象「我本來也有點怕呀，但後來他就很憨直，一直沒有放棄。」她把嘴角笑出了青春時的青澀，一邊忍著揚起的笑容，一邊講述著吳爺爺當時與她走了好幾公里的路，聊了幾個小時的天回宿舍，那簡樸而單純的浪漫。在往往還是媒婆牽線相識的年代，他們談起了難能可貴的自由戀愛。
於是阿於是，哪怕甘蔗上灑了黃連粉，也終是嚐到了甜味。
年輕時的吳爺爺與陳奶奶（圖片來源：吳吉先生提供）
▌一口氣裡一輩子
一口氣裡，吳爺爺把所有的坎坷說盡，是堅持和信念使他走到了今日，再苦的日子都咬著牙撐了過來，是豐富的經歷使得如今的生活毫不無聊。他總是驅車往各路好友的家奔去，從不避諱談起過往的苦痛，因為那都是專屬於他的成長。
訪談只有短短的一小時，只是在漫長生命裡的輕微擾動，一輩子的重量卻很沉很沉，過往就這樣壓在了吳爺爺的背上。
只是現在石頭再也壓不垮駱駝了，他的腳步輕盈，卻每一步都扎扎實實地踏在了地上。
▌後記
「要努力讀書長大內。」阿公的手輕拍著我的背，帶著囑咐和祝福的暖流順著背幾乎溢出了眼框。就算故事中有許多遺憾，如今的他既沒有怨恨上天或任何人，也沒有將期望強加在我的身上，只是將所有的話化作叮嚀，笑著和我揮手說再見。「下次再做魚湯給你喝！」笑著的阿公，真的很帥很帥，大概跟年輕時的他，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神吧！
▌作者介紹
李宜璟，菜鳥亮孩，也是社會化十六年的新竹人，喜歡追求各種標籤但又不想被束縛住的高二生，夢想是能一直奔跑著，即使不清楚前方道路有什麼等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