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影評｜再看《血觀音》，追憶國寶級說唱藝術家楊秀卿

電影《血觀音》的各層解析、隱喻，都被津津樂道許久，這是優秀作品的特色。此次在影視聽中心的追憶影展再看《血觀音》，我想從個人的情感出發，也回望今年逝世的國寶級說唱藝術家楊秀卿老師，以及配樂家柯智豪在映後的追思與分享。

記得《血觀音》在 2017 年上映時，因為年齡分級，還被家人警告不能去看（後來想想原片是輔導級，我高一滿 15 歲明明可以看！），但這部當年在金馬獎大獲全勝的懸疑劇情片，已經讓我留下印象。時間來到大一，我在一篇類似「率性女孩必看電影」的網路農場文章中，又再次看見這部電影──那是我第一次看完《血觀音》。

看完的第一件事，除了好奇這到底跟「率性」有什麼關係以外，就是狂拉進度條往前再看一次內容，導演用飾品、茶會、逛街、畫藝、歌曲交鋒，打造屬於女性的隱喻權鬥戲，上網查資料後，發現很多人和我一樣，錯過好多隱含符號和背景。

但是錯過再多，應該都不會忘記第一幕畫面、第一句對白，是楊秀卿老師的「她說『救救她』」；接下來進到演播廳內，楊秀卿老師與她的學生儲見智作為說書人，在地獄閻羅殿的佈景下開場，這種奇談感，讓我瞬間對電影的興趣大增，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準備好了，快用『陰間』的故事淹沒我吧！」

而《血觀音》也做到了。

《血觀音》的劇情錯綜，從棠夫人送給王院長夫人的觀音菩薩像替她「擋災」後，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災」服務。我們看見棠夫人作為「白手套」，在政經交易中穿針引線，當中不免殺閥果決，卻也盡顯溫柔慈悲（當然是偽裝的）。這次再看，對棠夫人精心算計的一言一行，還是感到不寒而慄。

第一次看棠夫人，覺得她霸氣又冷靜，深沈又有底蘊，KTV 那段插播的〈上海灘〉，把我唱得心服震顫，好有魅力。而這次再看棠夫人，看見更多她身上的偽裝，她殺再多人都沾不著血，她能以多個語種交際應酬，粵語、中文、日語、閩南語，我也發現只有在說粵語時，才能窺見最真實的棠夫人。

「公主命、丫鬟身」是棠夫人給女兒棠寧的註解，真的好難過。從前看只覺得棠寧在劇中有時像被排擠一般，格格不入。再看，更覺得棠寧與棠夫人的愛與親情真的很扭曲，棠寧作為交際花，棠夫人覺得她不堪，卻同時需要她；而棠寧明知母親的心態，反而更希望母親的關愛，只得一次次完成交易⋯⋯這是個怪圈，難以掙脫，很絕望。

棠府中年紀最小的棠真，作為「養成系大女主」在最後成功蛻變為棠夫人 2.0，我想棠夫人著重培養棠真成為接班人，即是看見她身上必定青出於藍的偽裝，從小就要背負的身世秘密，耳濡目染的觥籌相歡。

「當你聽到恐怖的聲音，只要你勇敢去面對，它就會消失；當你看到恐怖的事情，只有你勇敢去面對，你就再也看不見它。」諷刺的是「我都是為你好」的這些培養，最後棠真也還給了棠夫人。

楊秀卿老師在複雜的故事情節裡，作為說書人幫著觀眾承上啟下，側面將人物心境說唱出來，或是暗示未來劇情走向，電影中後段，老師右手拿蘋果，一邊唱道：「冤沉大海是心不願，為何母女排徊三途川，待我觀來，原來是骨肉相殘結大怨，真是因果輪迴歹循環。」更直接帶出《血觀音》中濃烈的佛教輪迴色彩。

本次映後，配樂家柯智豪現身座談，他聊到與導演楊雅喆在劇本構想時，考慮到劇情複雜，即有安排說書人的想法，兩人一開始是想加入流行的「嘻哈」元素，但從說唱展開後，柯智豪靈光一閃，想起之前在藝文活動遇見的楊秀卿老師，心想：「台灣也有說唱啊！」立刻將老師的資料拿給導演，兩人拍板便決定邀請老師加入演出。

起初柯智豪拿著寫好的歌詞忐忑拜訪，卻想不到老師欣然答應。

「合作的過程中我也發現老師有很多『特異功能』誒！」他回憶當時錄音的所有段落，楊秀卿老師都能很準確地說出自己剛才唱了幾秒；也因為老師是盲人，所以劇本內容是導演親自唸過一次給老師聽，僅僅是一次，老師對故事與人物皆已掌握，還能隨時將故事轉化成唸歌的形式說唱出來。

楊秀卿老師對故事近乎神奇的敏銳，被楊雅喆與柯智豪巧妙安排進片中，就例如剛剛提到的開場第一幕、第一句台詞，明明是位眼睛看不見的說書人，卻能直接說出新聞畫面中，棠真嘴裡喊的是「救救她」。

柯智豪為了保持楊秀卿老師的特色，以及呼應電影中棠夫人身上的多面性，特別使用東西方器樂的重疊與交融，包含嗩吶、北管、甚至還有中南半島的編鐘；國樂傳統的曲牌、西方歌劇的〈卡門〉組曲，柯智豪刻意將各式器樂模糊處理，使他們交疊在一起，他說：「大部分的我們都是普通人，但當一個特別優秀、能力出眾的人在我們身邊，你會感受到他身上的奇異感、或是壓迫感，棠夫人多語種與交際手腕的魅力就是一個。」

「這部電影原本要叫做《修羅花》，可見是一部很符號的電影，所以我負責的配樂也是。」在詞曲安排上，包含「海棠（棠寧）斷肢不見血」、「偏偏（林翩翩）我還想念你」、「如果真（棠真）有情為什麼悄然遠離去」；還有棠寧趴在涼亭邊響起的〈純情青春夢〉；與「淫海小清流」談判時響起的改編版〈卡門〉⋯⋯都是有符號意義的刻意轉譯，楊秀卿老師也給柯智豪許多建議，他在座談時也大笑：「老師的文學底子特別好，哈哈哈！不過我們在符號這塊好像玩得太過火了！」

「儘管許多人是在《血觀音》後才認識到楊秀卿老師，我還是很開心！」柯智豪說。我想這是楊秀卿老師在華語電影多年來，最精彩的亮相之一。也相信所有的影迷，絕對忘不了片中那位穿著紅旗袍、一頭銀白捲髮、抱著月琴、戴著墨鏡的說書人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