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大概是佛教語彙裡最難理解的字了吧。在凡事皆談有的世界裡談一無所有的空,本來就很荒唐,更別說把空當作畢生修行的最終目標,那更是可笑至極。
為什麼佛教會堅持將空此一艱澀難解的概念納入教理,更有一部經專門談空呢?想解這個難題,不得不談空,也不得不談我。唯有談破空與我,才能領略佛教的空,亦能理解空之於佛教的不可或缺。
欲談空,先談我。我是分別識在生命之初誕生的第一個念頭。當感受透過感官紛紛湧入意識,意識欲分辨感受從哪來,是誰在感受。感受的主體於此刻誕生,而感受從外而入,非我內心之所生,於是「我」和「我以外的」於此而生。
當身為主體的「我」經確認後,再以我為主,去分辨外界的種種。此刻的分別不是為了理解萬物為何,而是要建立萬物與我的關係,也就是最為直觀的喜歡和厭惡。建立在好惡之上的是想要和不想要,想要和不想要的念頭又會引發言語和行為,也就是笑與哭泣。
由我為根幹,生出我的喜好,由此再生我要與不要,爾後激發了我的溝通行為用以表達我的慾望和喜好。
至此,基礎的世界觀已然建立完善。
這種基礎的世界觀並非建立在我的求知慾,純粹是我的生存慾而已。唯有當生存慾滿足了,安全無礙了,我才會餘力理會我對於萬物的好奇,勇於探索未知的領域和事物。
我們常說,喜愛探索未知的人像個孩子一樣天真可愛,不管年紀多大,經歷多滄桑,他們一旦遇見了未解的事物,那股眼神發光的純真模樣實在讓人動容,那是裝也裝不出來的由衷的誠懇和率性。當你對他敘述自己的想法和故事,他們會放下一切的雜念全神傾聽,充分展現他們的同理心。
這些好奇的人之所以魅力十足,是因為他們的生存慾低,好奇慾高,一不小心就會展現出不偽裝不做作的那一面純樸。
至於生存慾高,好奇慾低的人日日墨守成規,不太在意新奇的事物,不愛理會他人,一切的言行舉止皆以自己的喜好為標準。他們不愛理會他人,更不願聆聽他人的傾訴。他們的生活圈壁壘分明,你如果不巧落在他們不喜歡的那一邊,他們絕對不會遲疑,將以你無法忽視更不可能誤解的方式讓你深刻地理解你是屬於生死無關的那一邊。
不管是哪一種我,生存慾和好奇慾的比例多寡,畢竟都有一個我在那裡思考、好奇、喜惡,世界依然以我為中心,所有的抉擇仍舊是基於我的慾望和需求。由我而生的念頭主宰我的言行,我的慾望和需求形塑我眼中所見的世界,我的所知所悟全都是由我為濾網篩選過後的殘留物,我的世界等同於我的投射。
那麼,去掉了我以後,世界會是怎生模樣?如果我們暫且想像一下,去掉了求生慾和好奇慾,移除了篩選感知的濾網,不再成為念頭的奴僕,那一刻的當下,我們的眼前到底是什麼,我們的應對又會如何?
去掉我執之後,我們眼前所見,我們所思所言所行,皆為本來如是。
非對非錯,非善非惡,不落兩邊,圓滿自如。
此為佛教之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