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與空》

佛教裡常說一字「破」，要破我執，破無明，破種種妄想。在戒律之中又曾見到破戒、破見、破和合僧。到底破字意義為何，何者應當要破，何者不該破？

「破」這一字，可說為破壞，將完好的事物拆散毀開，從本來聚合的狀態返回到分散的狀態。乍聽之下，「破」應該歸屬到負面的字眼，畢竟常人總是崇尚實有而厭惡虛無，破壞任何存在的實有，使其歸於虛無，總是不甚美好。假使破壞的是阻撓前行的障礙，讓人順暢通行，那又挺美好的。

是的，「破」字的好與不好，端看被「破」的事物是可喜的，亦或是不可喜的。

這道理其實不難，三歲小孩亦能懂，問題出在於矛盾浮現時。好比說，當明明該破的事物，卻是深受眾人所喜的，那該如何？

佛教著重的破我執，便是一例。

「我」是生存的根本，亦是認知世界的基礎。孩子探索世界，總是從喜歡不喜歡為開端，再延伸至好不好，直到成熟了，才是關於世界的本質。然而任何形式的認知，始終脫不離「我」本位，不論再努力，嘗試再多次，那個「我」就像根生蒂固一般扯不斷也甩不開。就連人與人之間最不可或缺的聯繫，也就是同理心，仍舊脫不開「我」的巢臼，須由「我」去體會他人的感受，而每個人能體會多少，端看個人的性格、經歷、思維等種種形塑「我」的因素。

由此可見，人生在世，事事不離我。若想破掉身為核心的「我」，豈不誇張？若是少了我，我又該如何感受，如何生活，如何行事？

佛陀認為，「我」是一切問題的根源，人生所遇的問題無不出自於「我」。尤其當「我」的質地越密集，世間萬物越難流動，反之亦然。我執太重的人，世界宛如凝結的琥珀一般再難撼動分毫。我執不重的人，世界彷彿大海，無時不刻都在流動，未曾停歇。

同理可證，我執越重的人，因「我」偏多，難將世界納入心中。我執越輕的人，因「我」偏少，易將世界納入心中。

對於徹底去掉我執的人，他的世界為自由流動，無有阻礙。且因沒有了「我」，他的心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他的心，兩者無有分別。至此，世界的流動等同於心的流動，也就是說，心即世界，世界即心。

換言之，去掉了「我」的實相，從聚合回歸到分散，不再受到我執的拘束，得以自由自在，該分散時分散，該聚合時聚合，完全看當下因緣如何。

於是所思一切念皆為該思該想，所言一切話皆為該說該聽，所行一切事皆為該做該施。

此為「空」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