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城市南方的邊陲, 屬於繁華的味道很淡、很輕, 輕盈到往往不覺得自己結廬於人境, 每回要到市中心時, 總戲稱要「進城」了。 進城的路上, 必然經過一條快速路, 因為是高架型的快速路, 所以,往往可以居高臨下地看到一旁—— 生命終點站「二殯」裡的日常流動, 只要車速放慢......。 小時候,坐著父親的車要出門、返家, 途經辛亥隧道或是二殯時, 我往往都閉上眼睛, 握緊拳頭,心跳加速, 腦海裡想著快快通過, 嘴裡則是唸著阿嬤教的「阿彌陀佛」一颣的; 不時,偷偷將眼睛斜睨著, 偷看周遭的一切, 年幼時,因為聽了許多連篇累牘的鬼話, 對於這類關於死亡之事,總是幽幽地恐懼著。 長大後,生離死別及光怪陸離看多了, 心有戚戚於王漁洋所說: 「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 明瞭鬼一點都不駭人,人可能更駭鬼。 而今,每回途經高速路時, 我總是朝向二殯的山頭(二殯依山)望去, 望向山的那一邊, 那裏,不時有著一股煙霧裊裊飄浮著, 直達雲霄。 我明白那是什麼, 於是, 心中有著淺淺的憂, 也有著生之珍惜。 哪股煙霧,不論陰晴,不論雨霧陽光, 總會逕自而上, 許是親自經歷過家人在那裡走完人生的終途, 我知道,那股輕煙, 是一個又一個靈魂的化成。 告別式完成後, 工作人員指引家屬前往火化區, 領取號碼牌, 等待火化的順序及骨灰的處理, 是人生的另一個黑色幽默, 從出生到死亡,我們不停地領著號碼牌, 然後,有序地魚貫前進, 在人生路上行走著, 從開始到結束,依著號碼坐臥俯仰。 扭開火爐轉軸前, 工作人員照例詢問家屬要不要看最後一眼, 其實,大家早已眼淚婆娑, 目下模糊成霧, 所謂最後一眼,根本無法定焦。 約莫一個多小時的過程, 家屬痴痴地、靜靜地等待著, 並繼續看著往來絡繹的其他與其他家屬, 內心有種深沉的無可奈何, 很深,很沉,很重。 後來,成了灰,散在四方金屬中, 給推了出來, 那個人呢?或是那具安眠的所親呢? 是眼前這些虛無的灰嗎? 工作人員熟練地問著圍繞的家屬, 這燒得很漂亮(半玩笑?半安慰?), 骨灰怎麼處理?家屬有沒有誰住國外的? 骨灰要「裝一起」?還是「分開裝」? 我一時錯覺,彷彿置身在傳統市集裡的買賣。 處理完之後,下一位又即將進場, 一天約莫百來具吧? 工作人員隨口說著。 離開之前, 我回頭再看著火化區上方的煙囪, 縷縷輕煙,兀自吞吐; 人生的無奈就是如此, 再如何不捨,終究是要放手與放下。 不過,人生也是公平的, 我們終究都要來這兒一趟, 也都要化成輕煙,再騰空而去。 於是,每當開車出城, 上了高速路,途經二殯時, 我竟然,不由自主的總是望向那兒, 看看山頭那從未止息的縷縷輕煙, 心中的愁也隨之漫漶著。 一邊也想著: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我們都當好好珍惜有生之日, 這一切將是往後餘生的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