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是什麼?為什麼我要存在?為什麼我非得面對這樣的人生與世界不可呢?在《進擊的巨人》的世界裡,每個角色都如是捫心自問,造成他們心中充滿了憤慨,或驅使著他們奮勇向前:艾倫和阿爾敏分別是這兩種驅力的化身,雖然兩人所追求的同是「自由」,所採取的姿態卻截然不同。然而,若我們審慎思考他們兩人對於追求自由的動力來源,卻可以發現作用在兩人身上的是同一種:是藝術的介入,如同玫瑰從佈滿荊棘之藤中生長。若沒有了對自由與外在世界的嚮往,賦予了生命的意義,被關在鳥籠中的少年少女們,又要如何忍受人生呢?
將藝術召喚進生命之中,正是賦予生命意義、使人繼續生存下去的渴望。《進擊的巨人》裡,一直有意無意地向觀者傳達這樣的警言:
「世上最好的事是永遠不可能得到的,那就是不要誕生在這個世界;僅僅是虛無,那便是至好。然而,能得到的還有次好的東西:速死。」
要是沒有誕生,那就不用面對這樣的世界和人生了,對吧?劇中每個角色,沈默地捫心自問的,都是這個問題。有誰會真心想要做這樣的事?貝爾托特大吼,有誰會想要殺人,讓別人受苦?坐在地下室的萊納,說出了那一天的真相:是我殺了你的母親,如果我沒有堅持要完成任務,你的母親就不會死了;如果可能的話,威利·戴巴在演講上如是說,我真希望自己從沒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我甚至期盼著所有艾爾迪亞人的滅絕。如果再也沒有艾爾迪亞人,就沒有人需要受苦了;身為艾爾迪亞人,一出生身上便背負著不可能消除的原罪。但為什麼艾爾迪亞人必須承受這樣的後果,現在活著的他們到底犯了什麼錯?吉克大概會如此回答:我們並沒有犯任何錯,要說唯一的錯便是已經降生在這個世界。於是,艾爾迪亞的安樂死,就是唯一的救贖,也是對世界的贖罪。
「無論海的對面、還是牆內都一樣;一無所知的孩子被同樣無知的大人灌輸了一切...但還是孩子的你,面對那樣的歷史、那樣的環境,你又能怎樣呢?」—艾倫
然而,對諫山創筆下的英雄來說,與生命分離,才是真正的懲罰與真正的悲哀。艾倫和阿爾敏,分別是兩個極端的英雄。兩人從小早已體悟到在生命裡藝術的衝動,對艾倫來說,這般衝動就如同卡露拉所說:「你看,這孩子是多麼可愛!他不需要是多麼偉大的人,因為他已經降生在這個世界,這樣就已經夠偉大了。」
而對阿爾敏來說,當他發現這世界是多麼廣闊,有多少未知的事物等著他去探索時,此種衝動便有如野火燎原般竄燃了他的意志,他的意志已然被啟蒙。英雄的「意志」就以世界為明鏡,映照的是他們如此這般的強烈意念。我們可將巨人表面上想傳達的警言反過來看,才能談論這些英雄:「對他們而言,世界上最糟的事便是英年早逝,次壞的是人終有一死。」 一旦燃起了對生命的渴望,哪怕只是家畜或奴隸,也會出現這般的哀嘆。然而,與英雄不同的是,家畜和奴隸因著對於生命的恐懼,反而促成了悲劇的誕生。
諫山創曾說,進擊的巨人是一個關於「成年禮」的故事,每個主角都有屬於自己的「那一天(あの日)」;「那一天」可以是看到了世界真相的那一天、可以是發現自己的無能的那一天、可以是完成了生命意義的那一天、也可以是走出了森林的那一天。當角色的那一天到來時,便是這個角色正在邁向、或已經成為了英雄。或許我們可以再一次將故事的警言以另一種方式來看待:「對他們而言,最好的便是懷著對此後千秋萬代的責任感,而馬不停蹄地從事空前絕後的偉業;次好的則是接受並愛著自己的命,成為只有自己能成為的英雄。」由此可見,生死此時已被他們置身於度外:藝術介入了生命,一如玫瑰的花苞生長於荊棘藤中,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