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一):女性個體化之旅

2023/08/19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芭比是最近兩部(或三部?)造成影視圈渲然大波的電影,我在許多人看過後才抽出時間去看。在看前看到許多人討論了其中的女性主義議題,但從第一幕開場不久,我就強烈的感到,這其實是一部在談女性個體化的電影。

———(以下有劇透)——

芭比樂園是一塊沒有煩惱、沒有憂傷、沒有恐懼的國度,是芭比跟肯尼(和艾倫)的家鄉,那裡舉辦著永不結束的遊戲、慶典和派對,每個芭比都是醫生、律師、法官、總統和諾貝爾得獎者;換句話說,在芭比樂園裡任何重要的角色也都是芭比擔任。如果受傷了,只消等待幾分鐘就會自然恢復。每一天都是如此美好,沒有任何事需要擔心。

如果我們將芭比樂園視為一個心靈整體,我們就可以發現充斥著此處的「永恆少年」意象是如此強烈,簡直是現代版的永無島,我看到這幕時心裡瞬間冒出這個念頭。果不其然,永恆少年意象中潛藏的死亡焦慮就在派對中途突然出現,打斷了芭比樂園永不結束的狂歡派對。

蘇格蘭作家J.M Barrie筆下的《彼得潘》故事的發生場景:永無島。在最初的設定中,永無島上有無盡的冒險,永遠充滿著快樂;然而永無島上的孩子並非不會長大,當他們越過了孩子的型態,並且仍持續消耗著島上無憂無慮的資源時,彼得潘就會「減少他們的數量」:「島上的孩子經常有所變化,當他們眼看要長大了——這是違背原則的,彼得潘就會減少他們的數量。」圖片來源:Peter Pan Neverland Layout drawing Original Art(Walt Disney), 1953

蘇格蘭作家J.M Barrie筆下的《彼得潘》故事的發生場景:永無島。在最初的設定中,永無島上有無盡的冒險,永遠充滿著快樂;然而永無島上的孩子並非不會長大,當他們越過了孩子的型態,並且仍持續消耗著島上無憂無慮的資源時,彼得潘就會「減少他們的數量」:「島上的孩子經常有所變化,當他們眼看要長大了——這是違背原則的,彼得潘就會減少他們的數量。」圖片來源:Peter Pan Neverland Layout drawing Original Art(Walt Disney), 1953

為了對抗死亡焦慮,芭比只得尋求怪芭比的協助。怪芭比與所有芭比都不一樣,因為被現實世界中的人肆意玩弄,變得既醜陋、怪異、離群索居又沒有人愛,芭比們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作為光鮮亮麗的芭比的對立面,怪芭比就是芭比的陰影,被壓抑在芭比樂園見不得光的邊緣。很神奇的,怪芭比知道讓「一切恢復正常」的方法,要求芭比離開樂園,前往現實世界尋找自己的另一半,期望能重新變得「完整」。

為什麼陰影知道面對死亡焦慮的方法?我看到這幕時有所反思,我們好像很容易就能接受許多故事裡這類令人生厭、卻往往也在生命出現難題時,擔任指引方向的角色。

首先我們要理解的是,所有的經驗都帶著對立的兩面出現:例如善良的特質,如果沒有正確的防衛機制,也會很容易淪為被欺負的特質。而陰影作為被人格所壓抑的那一面,也會有我們所意想不到的力量。壓抑、抗拒陰影的同時,也意味著我們拒絕了陰影能夠為我們提供指引和力量的那一面。

陰影是心理學家卡爾·榮格(Carl Jung)提出的概念,指涉那些被我們的人格壓抑的面向。它是人格中的陰暗面,也是我們所不願成為的那種東西。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陰影是心理學家卡爾·榮格(Carl Jung)提出的概念,指涉那些被我們的人格壓抑的面向。它是人格中的陰暗面,也是我們所不願成為的那種東西。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芭比樂園是芭比所熟悉也能夠掌握的世界,象徵著意識;現實世界則是芭比全然陌生的地方,芭比從樂園前往現實世界,也就象徵著從意識往潛意識的移動。潛意識裡藏著我們意想不到的寶藏,能夠幫助我們蛻變和成長。在得到人格的新生之前,必須先通過潛意識中蘊藏著有害的邀請和考驗。

在現實世界裡,就在芭比迷惘不知所措時,看著周遭的世界,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孩子正在玩耍嬉戲、朋友之間閒談笑鬧,也有愛侶相互擁抱。芭比好像懂了什麼,突然發現身旁的椅子上坐著一位老太太,這幕讓我非常有印象。芭比看著老太太許久,告訴老奶奶「你好美」。而老奶奶竟理所當然的回話:「我知道」。

其實,原先由心而外撼動芭比的死亡焦慮就在這幕徹底消失無蹤。世間萬物自有規律,而年老、白髮和皺紋只是生命的另一種型態,依然美麗、依然充滿生命力。突然發現了這點的芭比,豁然一笑。

「你好美。」「我知道。」圖片來源:芭比預告

「你好美。」「我知道。」圖片來源:芭比預告

芭比還有一個部分令我非常驚喜,也就是電影談論「靈魂伴侶」的方式,完全不是尋常電影以情愛、浪漫或相許一生的諾言來呈現,卻極為精準的描述了靈魂伴侶的特徵。

芭比遇見老奶奶後,感應到自己現實世界的擁有者在學校裡,匆忙趕到學校後,發現他的擁有者是一位青少女,儘管年輕,卻認為大人們創造出的世界是如此虛偽而功利,對這個世界充滿敵意也毫無信任可言;女孩痛罵了芭比一頓,認為芭比的存在代表了所有對女性的物化和刻板印象,同時也是資本主義產生的毒物,最後更大罵芭比是法西斯。芭比不敢相信他在現實世界好不容易找到的擁有者對她竟然是這種想法,也從未想過原來現實世界是如此不堪,這讓她頓時失去了希望。

雖然女孩擁有憤世嫉俗的人格,他的母親卻令人意外的,是一位經歷了許多卻能保有童心和樂觀心態的人。這兩個對反的人格非常非常有趣,照我們一般的認知,越年輕的人反而越不該對世界這麼失望,應該是成年的人因為經歷過大風大浪而失去初心才對,為什麼這裡卻反其道而行呢?

「我自從五歲之後就再也沒玩過芭比了。」「噢...」     圖片來源:芭比預告

「我自從五歲之後就再也沒玩過芭比了。」「噢...」 圖片來源:芭比預告

在這裡,我們可以將母親與女孩視為芭比的舊人格和新生人格。帶著對世界的期待和熱情,母親在社會走跳的這段時間一定經歷了無數挫敗與羞辱,這些都讓舊人格不堪使用,因為它沒辦法有效的面對這些難題,於是此時誕生了新人格(女孩)。

新生的人格作為母親所有遭遇的反動,實際上是一種防衛機制,而他選擇採取的就是我們所看到的犬儒姿態—世界一切都是謊言,一切只談名利,沒有理想、更沒有希望與未來可言。

可是母親真的這麼認為嗎?顯然不是,因為儘管母親早已遍體鱗傷,早已不再與人說起當初的自己,卻依然會重新拿起芭比,母親其實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相信的所有可能。

所謂的防衛機制,其實背後都藏著某個無比受傷的自己。那個被傷害太多次的自己、那個已經沒有辦法再承受更多傷害的自己,因此我必須築起高高的城牆,保護自己永遠不會再受傷。可是,那個很受傷的自己其實是渴望能夠被觸碰到的,築起的城牆越高雖然能夠讓人感覺被保護得越好,卻同時阻斷了更多療傷的可能。

芭比與母親此刻的相遇,是靈魂伴侶的久別重逢。不僅是因為電影告訴我們的:現實世界與芭比樂園都有一個芭比,也更因為芭比是母親失落的自己。見到芭比,令母親想起自己曾經的樣子:天真爛漫與無所畏懼。反過來說,母親也教會了芭比現實的生存方式,兩人都因為對方而變得更完整。

人格陰陽兩面的接觸,促成了整合。

(下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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