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有病

確診那一天，我只請了半天假，打算如往常一般聽完報告就去上班。

一個人走進診間，醫師問我一個人來嗎？那時候的我，還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涵義，直到映入眼簾的「乳癌」兩字，我才終於捕捉到診間內凝重的氣氛與嚴重性。

乳癌？第一時間我內心充滿問號，我得了乳癌嗎？怎麼是我？是不是隱藏攝影機拍攝整人節目？然後，我發現眼淚已經掉在確診報告上，欸？呆望著醫師遞上衛生紙的手，再一次的後知後覺：我哭了。

現實與戲劇的差異在於我竟沒有問出：「我還剩幾個月」，取而代之的是我擔心年幼的兩個孩子該怎麼辦？我的工作又該怎麼辦？溫柔的醫師看著我，緩慢又堅定的告訴我：「你現在該為自己考慮了」

如今回憶起，我才發現當下的那個自己身心早已分崩離析，以眾多身份（妻子、母親、行銷企劃、講師等）生活運轉著，當中卻早已失去自己。

緊湊的治療馬上展開，就像爬梯子遊戲一樣，每個抉擇都延伸出不同的任務支線，轉診後更多的檢查，在醫院樓層診間跑大地遊戲闖關，看著各式針頭插入手臂，體驗各式儀器探查身體，聆聽各種治療計畫、醫療決策來決定存活率。

身體，我最親密的戰友，現在你是如此靠近我，但我卻是如此的與你不熟悉。

人生第一場大手術，全身麻醉歷時5小時，醒來後已經天黑，胸部纏得好緊好痛，真正的體會了什麼叫會呼吸的痛，再一次，身體用疼痛提醒我他確切的存在。術前禁食超過24小時，術後仍虛弱得不感飢餓，嘗試沾水滋潤唇部，麻醉副作用卻讓我吐出綠色的不明液體。

說來可笑，這是我37 年人生生涯中第2次嘔吐經驗，第一次是在國小時，永遠記得那天媽媽煮了客家炒酸菜、番茄炒蛋跟超好喝湯品（已忘記內容物），我食慾大開連吃三碗飯，然後就在飯後的八點檔時段吐了！吐了！吐了！不是因為疾病、也非腸胃不是，僅僅因為吃太飽。

大概就是太過炫耀了，畢竟我可是高中食物中毒事件中少許全身而退的勝利者，從小到大頭好壯壯就是我的代名詞吧！術後連續吐了幾次，竟也揣摩出較為舒適的嘔吐方針。度過麻醉消退階段，疼痛便迫不及待地在我身體中佔地為王。

最難忍受的痛是：咳嗽。至此，我再度發現咳嗽不只是喉嚨或肺部的工作，讚嘆奧妙人體，原來整個上肢肌肉都是互相牽連（原諒愚婦只專注孩子教養夫妻關係婆媳過招），僅僅是輕輕的清痰（傾談），都超級ＴＭＤ的痛啊啊啊啊啊！

偏偏全麻都會插管，呼吸道此刻聚滿蓄勢待發的待排出物，咳嗽真的是住院中最可怕的考驗。手術後三天，醫師便溫柔的請我背著引流管出院，住院該準備哪些用品，我以面對出國的心態做了事前調查與整理，不過還是忽略了引流管這個變因，引流管需要一個側背袋放置或是魔鬼粘袋子能讓引流管跟我們形影不離。我就整整背了18 天，生啤酒都不新鮮了（扭曲大誤），身為乳房全切a.k.a少奶奶過來人，我真心建議住院清單一定要加上這兩項：1.寬鬆前釦（長版）襯衫 ，最好是oversize，至少比平常大 2.引流管小包包，相信我，不是因為少奶奶所以寬鬆，而是因為穿衣服拉扯到胸口也是超級無敵痛痛痛啊！寬鬆能夠讓你以最小的角度完成你從前根本瞧不起的穿衣服動作，我現在可是無比尊敬偉大又精密的身體與肌肉們。

出院後，傷口照護跟每天的生物觀察日記要認真寫，你必須觀察自己這個術後生命體，引流液體要詳實記載以便呈報主治，也切莫太與引流管心靈相通，融為一體，我就發生過側身出房門然後引流管被把手勾住又或躺著蠕動時拉扯到管線，雖然管線都放滿深的也有紗布固定，但拉扯到還是會痛也擔心影響傷口癒合，不可不慎。

術後復健真的很重要，雖然彼時陣的我常常偷懶，多虧來照顧我的媽媽拿出對付小時候的我那一套，從旁監督及聲控，復健真的很痛，而且個管師建議每日三次，做好做滿，第一週復健，幾乎感受不到進步，晚上睡覺一樣緊繃一樣鬼壓床，想放棄或是想偷懶都很正常，但自怨自艾或小確幸偷懶後，真心建議復健不能停，若沒有持續拉開，之後日常生活這些未解的課題還是不會放過我們，持續復健一個月後，終於能稍微擺脫胸口壓大石感，但手術三個月後，最近患處又開始有疼痛感，真的是陰魂不散ＸＤ，如果可以，真的能多做就多做囉～

我很幸運，前輩都耳提面命運動很重要，雖然我也是耳朵很硬直到近期才體會，身為一個理智與感情常常掙扎的大齡女子，也會有以下這種時刻：我知道運動很重要，但就是不想動。如果搭配上化療副作用的不適，真的會有一種世界上我最可憐的感覺（痛苦無法比較，但我很確定這種感覺真切地發生在自己心上，所以我也是接受它）

莢膜緊縮，某天深夜躺著卻無法動彈，大概是我目前最接近鬼壓床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