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姐手術後很快恢復精神,頭等病房的照顧很周全,除了是獨立的病房不用怕被打擾之外,還有人張羅三餐,營養均衡,王秘書另外還找了陪護定時過來,協助葉小姐沐浴等,安排非常細心周到,我能做的其實不多。
林鉦醫師提醒葉小姐若是能活動就多活動,免得骨折好了之後反而肌力退化,也幫助恢復,所以我主要都是扶著她去走一走,前後看顧著,其餘時間陪她看電視、聊聊天,或者各自玩手機。
宋明璋出差的行程排得緊密,我陪著葉小姐住院一週,和他早上晚上問候關心,說一些貼心的話,但因為葉小姐在旁邊,也不好意思視訊,偶爾才會講一下電話,聽聽彼此的聲音。
葉小姐對於我放下工作陪她住院很過意不去,一直吵著要出院回台中,趕我去上班。
不過,她現在靠著拐杖路都還走不穩,我不太放心她,便詢問林鉦醫師的意見,他翻了葉小姐的病歷和最新的檢驗資料,告訴我保險起見最好再留一個星期,我嘆了口氣,以葉小姐的脾氣,她肯定不同意。
看我苦惱,林鉦醫師決定親自去和葉小姐說。
他大概很常應付吵著要出院的病人,十分自信地告訴我,交給他說,葉小姐一定會答應再住院一週。
老醫師到了病房,先是問一問葉小姐的狀況,然後在葉小姐問他能不能出院時,才反問她,為什麼這麼急著想回家?
葉小姐說,她覺得住院一週已經夠了,在醫院裡沒什麼事情做,很無聊。
林鉦醫師又問她:「妳平常跟曉文分隔兩地,正好這個機會讓他多陪陪你不好嗎?他也很擔心。」
「哎呀,都這麼大了。」葉小姐馬上回,猶豫半晌,又道:「在這裡每住一天就多花一天的錢……他也要工作啊……」
果然,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我想插嘴勸她,錢的事情我會處理,不用她擔心。
但林鉦醫師朝我擺擺手,讓我不要說話,他笑了笑,道:「你和小葉真的是母子,想法都一樣。」
他對葉小姐說:「現在是骨頭癒合關鍵的時候,若沒有人陪你,萬一你自己摔倒或者怎麼樣,可能讓傷勢加重,還要再開刀一次,這樣我骨科名醫的名聲可就壞在你手上了,小葉也還要再花更多時間照顧你,更不能回去專心上班。」
葉小姐微愣,沒料到只是想要早早出院回家而已會有這麼多可能的事情,「但是我聽人家說,這種骨折住院一週就行了……」
我在旁邊聽到這句話,感覺有點冒犯,默默捏了冷汗,看了眼林醫師,擔心他不高興。
「那是年輕人,骨本好,妳和人家一樣嗎?」老醫師倒是很有耐心開導葉小姐,「我是你的主治醫師,一定是以你復原的狀況做最適合的規劃,你要相信我,是不是?」
「更何況,妳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林鉦醫師道,他比了比我,笑呵呵地開口,「妳兒子男朋友的爸爸是我的好朋友,親家之間,不差這筆帳吧?」
「……!」什麼親家?我在旁邊聽得一愣,意會過來之後臉頰迅速脹紅,葉小姐大概沒想到林醫師會這樣說,也是呆了一下。
「況且他男朋友就是他老闆,他老闆都不擔心他請假了,妳就別擔心了。」林醫師語不驚人死不休,還又再補一句,「或者是說,妳還在考慮要不要認妳兒子這個男朋友,所以要分得這麼清楚?」
葉小姐大驚,馬上搖頭,「當然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很謝謝他!」她張張嘴,想不出要怎麼說,林醫師又挑眉看她,她只好又再一次強調,「哎喲!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嗎?」林鉦醫師馬上下了結論,「那就別多想了,再住一週吧!」
葉小姐只好乖乖答應下來。
老醫師留給我一個「我搞定了」的眼神之後,揮揮手就瀟灑地離開了。
怎樣都想不到林鉦醫師會這樣搞定葉小姐,實在太超乎想像,我呆在原地,直到病房門關上之後,都沒有緩過神來。
「……我、呃……這樣已經算是親家了嗎?」葉小姐回神之後很困惑地問我,可能沒想到她只是摔斷一條腿而已怎麼進度這麼快。
「……」我比她更驚嚇,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安靜半晌之後,葉小姐先噗哧一聲笑出來,揶揄我,「噢,親家,哈哈,親家耶,葉曉文,我是婆家還是娘家啊?」
我和宋明璋都是男人,哪有在分這些!我紅著臉,她笑了一陣子,看著我道:「我本來擔心,你和他交往他家裡人會不會讓你為難,這樣看來,我可以不用擔憂這個了。」
病房裡只有我們兩個,葉小姐往後一倒,靠在枕頭上,姿態放鬆下來,「看你有人照顧,我覺得很好。」
我不喜歡她這樣說,因為她下一句果然馬上就接著道:「這樣我一個人先走的話也能安心了。」
本來氣氛還算輕鬆的病房,很快變得靜謐,變得沈重,談論和死亡有關的話題時,很難輕鬆到哪裡去。
雖然我明白,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我還是很不喜歡提這個,更討厭葉小姐提。
「你安心什麼?誰知道我和他會不會一直交往下去?你講這個話還太早了,都還不到退休的年紀欸!」我回她。
以前我們母子的交談總是到這裡為止,就不再說了,但這次葉小姐沒有停,她想了想,才開口道:「當然現在定論還太早,未來的事情有變數我都曉得。」
「我安心的是,看到你能找到一個人,認真談感情,穩定下來。」葉小姐柔聲對我說。
她繼續道:「你知道我一直擔心你什麼。」
我理解她話裡的意思,但是我不喜歡去想像以後沒有她的日子。
「……你不要總是擔心我這麼多,要照顧自己。」我說,葉小姐伸手過來捏了捏我的手,輕聲道:「知道啦!」
這幾天在醫院裡住著,好吃好睡,她的氣色比剛受傷那時要好很多,甚至比之前更好,不過,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依然存在,就像方才林鉦醫師說的,雖然骨骼還很健康,但她畢竟有了一點年紀,恢復不像年輕人那樣快。
我出社會工作之後,不算很常回去台中,過去是覺得,我們母子都各自獨立著,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她好不容易可以過好日子了,不應該一直惦念我,如今細細一看,她已不是我記憶中牽著我的手到處上工那時的樣子。
她這一摔,著實讓我意識到了她正在老去的事實。
安頓好葉小姐睡午覺,我想著離開病房透透氣,轉換一下心情,拉開房門走出去。
本還在想,宋明璋還要兩天才回台灣,不知道這幾天六六怎麼樣?卻沒料到,才剛走出去就被扯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睽違兩週的宋明璋緊緊抱著我,也不知道在門外等了多久,他低頭親了下我的額頭,發出啾的一聲,低低說道:「我回來了,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