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有多遠走多遠不停歇 尋找一線能夠連接你我的思念
走不到地平線 你的眼原本也沒有眷戀
我卻寧願來時路再走一遍
就算不實現
熊天平〈地平線〉
我不太在意身邊的人流淚。我都說:不要緊,沒有人能永遠快樂,只要悲傷完還能記得往前走就可以了,我深信,每個人乘願而來,背負著輕重不一的責任,此生要學習的功課,是真誠地面對自我。我們可以因為悲傷停在原地,但時間是永恆的河流,無論遭遇任何困頓,仍願意繼續追隨韶光艱難地前行,人生才得以獲得許多更珍貴的,更難以言喻的事物,譬如緣分、譬如情感。
我很少流淚,少到幾乎遺忘上次流淚是什麼時候。年逾不惑,享受孤獨,世事沒有看破,也算看透;後來覺察,孤身已久的我,只有在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那個光年裡,聽著觸動某個情境的歌曲,才能靜靜地沉澱所有嘆息,而後認真而純粹地流淚,而那個光年,常常在一個人的旅行中才能獲得。
我喜愛音樂,也喜愛文字,在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眼中,我是情感豐沛的人。嚴格說起來,我的生活沒有真正陷入過世俗定義的困厄苦痛,只有繁瑣的人際與家務填滿生活所有空隙,因此一直以為這是我不太流淚的原因。但自有意識以來,總是陷入深度思索的性格,與孤僻疏離的處事態度,導致生命裡的平凡與日常,都幻化為十分費力才能勉強完成的艱鉅任務。成長過程永遠都在孤軍奮鬥,永遠都在小差小錯不間斷的顛簸途中。陰鬱是恆久的景致,偶爾燦爛的艷陽光度成為不可承受之重。
駑鈍的我乘願而來,卻發現自己幫不上世間的忙,今生的功課只為照顧好自己。在職場中、在生活裡,川流不息的人群不停過場,以毫不在意的姿態,因言拙在交際的場域疲於奔命,我沒有喜悅沒有哀戚,有的只是無盡的學習,總覺得大約是上輩子怎麼也學不會的功課,此生留級重讀,即使仍然無法領悟。
蘇偉貞在〈單人旅行〉裡說:「旅行的時候,未來是不存在的。情感也是。」蘇偉貞的旅行,也許是瞬間的精神交會,不涉及複雜的人事。我咀嚼著少數旅行的記憶,終於想起,幾年前出差回程,在某個城市裡的民宿單人房外,深夜裡所有喧囂所有燦爛所有語言都熄滅了,靠著長廊的欄杆,仰望霧濛濛的上弦月,耳機裡傳來熊天平的〈地平線〉,忽然無法自抑地流下了淚。聽歌,聽的不僅是旋律、不僅是歌詞,而是預言、是歲月,是自己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的重重心事。
說不明白自己為何流淚,只是覺得,歌曲裡有兩個自己在對話,一個是上一世迷惘的自己,又或是穿越神秘空間國度執行任務的自己,一個是隱隱理解此生任務,而選擇孤身走了很久很遠的路,明知前方山高水遙,為了堅持一件非常偉大卻無人支持與陪伴的事,卻不曾停下腳步的自己。
於是我可以入世,可以逐流,但總在真正進入封閉的、沒有任何精神雜訊干擾的自我時,我才能放心地流淚吧。從此,在工作之外總是離群索居的靈魂,也願意偶爾踏上獨自旅行的冒險旅程,只為了能放鬆而自由地選擇面對這個世界的方式。
像是聽著熊天平的嗓音流著淚,同時宣告,無論人生是否有地平線,我仍願意一直一直勇敢走下去,即使此生都不會有答案也沒有關係,努力一場,流淚一場,無愧,無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