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人慈

在工作與行程間隙斷斷續續讀完了《人慈》。過去兩年我反覆在同溫層動態中看見這本書，並出現了正反兩面的心得。當時對出現截然不同的反應感到有趣，如今配合幾個時事議題讀畢，我的感覺變得複雜。

《人慈》是由歐洲著名的思想家羅格．布雷格曼（Rutger Bregman）所著，同時是歷史學家與記者的他，善於以歷史事件、科學實驗與社會案例佐證觀點，讀者因此能透過多方面視角看待該價值觀，也更容易被羅格提供的證據說服。無論羅格以哪一種方式敘述或引證，核心思想都脫離不了「大部分的人在內心深處，其實是相當正派的」這點。雖然在閱讀前已知道大致脈絡，但在閱讀過程中仍不免對羅格提供的故事感到敬佩，字裡行間都能感覺他「人性本善」信仰的強大能量。羅格並不以感性的方式寫人性與善良，他反而用疊加的理性數據構成，因此又更讓讀者為之一亮。

- 我們的信念變成了社會學家所謂的「自我應驗預言」
《人慈》以一個經典故事《蒼蠅王》作為導入，《蒼蠅王》是英國小說家威廉·高汀發表的寓言小說，敘述被困在無人島的一群兒童如何建立文明，文明又如何因人性黑暗被暴力摧毀的故事。一直以來大家對蒼蠅王的劇情不疑有它，像是原本就應該這麼發生，而羅格成為我第一個接觸到推翻這故事的人

羅格對威廉·高汀筆下野蠻的人性存疑，他透過多方走訪以考證類似的案例，發現與虛構小說完全不同的結果。書中描述現實世界也曾發生六名孩童落難並漂流至荒島，然而在荒島的日子他們合作無間、彼此照顧，產生衝突的解決方式不是暴力，而是給對方一段冷靜的時間。直至孩童們長大成年，也絲毫不忘那段在荒島同甘共苦的日子。然而問題來了，為什麼如此溫暖堅厚的友誼沒被廣傳，反而是黑暗的故事被留下？

透過平日媒體版面其實不難發現，大眾比起事實，更容易被刺激聳動的標題所吸引。雖然「培養媒體識讀能力」的議題已被探討不下數次，但以現今社會氛圍，要建構這個能力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不斷被誇大的資訊餵養，並在潛意識中構築了被誇大的信念，無論它是否真實，只要大眾願意相信，就可能成為堅不可摧的事實。我們的傾向與期待成為預言，無論有無意識到這個現象，都產生了無限迴圈。我想《蒼蠅王》的故事被擁護或認同，或多或少有這樣的成分，我們被餵養了自私自利的價值觀，因此有了自然而然的投射。

- 人是社交的動物，但有一個致命瑕疵，我們覺得那些最像我們的人比較討喜
羅格在《人慈》一書不只引經據典，它甚至探討人類發展與部落如何集成。這本書之所以吸引人，我想與作者總是從根源找尋答案的行為有很大關係，他不滿足於現有資料的精神會提升這本書的魅力。好比提及世界大戰、種族歧視與種族清洗等，他要如何在證據確鑿的歷史事實前提倡他「人性本善」的觀點？這個挑戰真的不簡單

羅格從人類發展開始分析，與其他物種相比，身為「幼犬人」並沒有比較聰慧，但使幼犬人長期生存下去的方式是共享。即使十個幼犬人中只有一至兩個知道使用某器具的方式，因為懂得彼此分享方法且善於模仿，可以使身邊的幼犬人都知道怎麼更聰明的存活。除了這點，羅格也提到幼犬人長相較於親切，彼此用較貼近對方的表情進行溝通，氣氛能更融洽，即使進入遷移的年代也因為緊密的關係而能壯大族群且綿延不絕。

使這其樂融融的氛圍產生裂痕的原因，羅格歸咎於私有財產建立，即「文明」的產生。因為開始產生「你」與「我」的概念，所以有制度，制度建立雖可保障大部分的人，卻也無形中剝削少數人群的權利。書中提到人類渴望親密的互動，我們對關係建立的渴求，如同身體亟需食物與水分。正因有對關係的期盼，才能產生彼此照護的行為。我想這點也恰好連結了文明與自利生成，我們內心有照護彼此的種子存在，但因習得了劃分，僅將這種良善供給與我們相像或親近的人。人類的階級設定始於文明，過去的平等被文明開始後的最高統治者破壞，也才有了「野蠻人」的定義。

- 問題不應該還是如何推動他人，而是形塑一個人們會推動自己的社會
羅格在《人慈》中以相當多的篇幅旁徵博引證明「人性本善」，在後段也提供一些他認為讓良善能循環的方法。其中一個論述是以「維護自身利益」角度出發，意即我們幫助他人不一定只出自於心中的善，也可以視為「照顧自己」的一環。他以監獄規劃來舉例，幫助囚犯同時也在降低社會成本，比起被氾濫且不正確使用的破窗效應，羅格認為先有良善的期待才能有影響對方行為的可能。

羅格透過實驗講述「期待」能激起的能量。將兩組實力其實一樣的老鼠標示「聰明」與「愚笨」後，讓不知情的學生照顧兩組老鼠。照料一段時間後進行迷宮競賽，聰明的那組老鼠竟然獲勝。實驗結果發現學生們對「被標示聰明」的老鼠投入較多心力，這便是使其獲勝的原因。不只是老鼠，在小學進行相同實驗時也發現不知情的老師如同前面提到的學生，對於「被標籤較聰明」的孩子投以更多的關懷，也因此造成「聰明組」學生的平均成績較高。羅格在書中寫到：「我對你的期待，決定了我對你的態度，而我對你所做的行止，又影響了你的期待以及你對我的所作所為。」

羅格以這些實驗作為基底，堅信要讓這個社會變好的方式之一，便是從改變自己的心態開始。當個人有了對良善的期待，才可能在與對方的互動中建立信任。比起強硬地將犯罪壓制，羅格認為人道的做法其實更困難，因為這是需要投入更多心力與包容的方式。他引用了一名神學家的話：「原諒是把一名囚犯釋放，然後就發現那名囚犯就是你自己」

就我個人而言，仍認為羅格的想法在現今社會來說過於樂觀，也或許因為我屬於悲觀主義者。我相信人性本善，卻無法認同所有人都能經得起考驗，也無法給予所有人期盼。羅格的方式或許在未來某日可以普及，但我深知不會是現在，尤其是最近那麼多令人難過的事件發生，能相信人性本善到哪一種程度呢？剛巧在這時候讀完這本書，就像為自己人生安排了場沒有盡頭的思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