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語言的幻術師 (中)
第二次面試邀請,距離上次足足間隔了兩週。
路痴屬性的她,慌慌張張地查找著路線。發現哪兒就是曾經永不入夜的書堡附近,小書迷頓時感到些許親切。
面試官是兩位女士,一見面就客氣地遞上名片。
更年輕的那位女士,一舉一動,每個語調都充滿自信。可以感受到這位面試官,對公司或者自己正在進行的任何工作都感到非常驕傲。像是一道光,強烈地穿過烏雲,就要照亮整片土地那樣。
年輕的面試官,眉眼裡都是飛揚的青春,語氣輕快地說:請開始自我介紹。
她像個小丑,手舞足蹈地表演著,把過往那些殘破的自己,描述得那麼生動,仿若那些苦痛都成了一顆顆歡樂的彩球,隨著字字句句的描述,展開一場精彩絢麗的拋球演出。
面試官又說:那是一個樂園對嗎?即將要擴大經營之際,表演者怎麼捨得離開舞台呢?
她幡然醒悟,身為公司的螺絲釘。必須表現出愛,越是真愛感,越不用擔心其實這段戀情,是被耽誤或者終究是錯付了。
於是,她說這是真愛。像個唱苦情歌的失戀者,開始聲聲泣血地吟唱著。公司要前進,戰歌響起,然而自己的節奏亂了,暫時無法站穩陣腳。舞台還要繼續,演員不能停下太久,耽誤演出,所以先行退下。演出還要繼續,角色總有人替代了。
事實上,公司的確是舞台,然而當時的她其實已經是即將消耗殆盡的電池,已經是準備汰換的布幕,已經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骨頭。
電池要充電,布幕可修補,骨頭可生肉。然而,有誰停下來,看看她,等等她。
一個人也沒有,於是,她也放棄了哪裡的自己。
這些都不能說的。然後,她描繪在黑夜裡的畫布上。夜在更深之際,好像依稀可以聽見她壓抑的哭聲藏在喉嚨裏,那些都是來回滾動的悲傷。淚水是灰色的吧?滴滴答答的落在衣服上,顏色慢慢染深一塊又一塊。
面試總有測驗。當時的她以為面試官說的是:請試圖販售一個夢想,給正在做夢的人吧。
她在這場面試中,試圖表演出一個最好的自己。她想擁抱做夢的人,她以為自己能給對方一點能量、一些溫暖。
第二關到此,被蒙上一層曖昧的迷霧,好像泛著一股橘色的光,明晃晃的,好像能帶著任何一個人走進一個新世界。但是她也滿懷困惑地想著,橘黃色調,那不該有溫度嗎?就算不灼熱不燙手,也要微溫才是。
一離開第二個關卡,她像顆洩氣的皮球。不相信剛剛那個滿懷抱負的人是自己,她知道剛剛那些都只是戲劇般的演出。苦情歌手、技藝超群又幽默的小丑、試圖吆喝販賣夢想的攤商,這些都只是假象,是一場戲。
一面告訴自己這些都做得到的;另一方面卻又判了自己死刑,沒可能的,誰都會因而失望的。
就這樣打破自己的期望後,到了另外一間公司到職。
她說自己如一縷幽魂,飄蕩在公司之間。晃蕩晃蕩,只有聲音與電話線路連結,外界的人才感受到她的存在。電話的對岸的聲音,帶著困惑,或者充滿情緒,抑或是一個個火藥罐,說炸就炸。
她說,辦公室內的同事啊,個個表現和善。實質都戴了面具,在情緒動盪的那一瞬間,像是收訊不良那樣,模糊。好像輕巧地把喜歡和厭惡都吞下肚子,看似和氣,身體周圍卻隱隱冒出黑煙。
那樣很不健康啊,她這樣想著。
這樣很快就會折斷的,無論是人或者靈魂。她這樣想著。
然後她接到了第三關的面試通知。
她想,沒辦法不去,必須闖一闖啊,與其在這裡迎來凹折的自己,不如再試試看那個帶有迷惑性的公司。
第三關與其說是最終面試,不如說更像是一場人文與科技的課堂。
第三次面試是部門最高領導,創辦人之一。
面試官是個溫文儒雅又口若懸河的男子。
更像是大學通識課程會出現的那類,校外約聘的教授,學識豐富,幽默又風度翩翩的,皆是自由奔放的氣息,不會被學校條條例例給拘束的那種教授。
這樣的領導刻意撥出時間,親切且真誠地展開了一段自我介紹。
然後才對著她說:那麼現在一起來聊聊妳,好嗎?
她感覺備受重視,然後對自己的生命侃侃而談。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還是很棒的人,至少很努力地走到現在這裡。
教授聽完後,開始細細介紹著公司。
她聽著那些,好像能見到組成城堡的積木正一塊塊被拆解,又一塊塊再組回。
教授般的面試官,也為現在她正面試的職位,闡述了一個很棒很美很不一樣的故事。
於是,在這場面試之中。她以為自己一定會成為傾聽並引領方向的燈塔般那樣沈穩的存在,幫助這些準備啟航的夢想家,然後另一方面,也能把進到耳朵裡的這些故事,儲存再儲存,直到心裡面都漫溢出來後,也許可以斜槓吟遊詩人的角色。
然而,真正上工好一段時間,才發現自己只是最初階的語言幻術師,聆聽語句,然後拋出適合的問句,勾誘出人們的渴望。抽換詞句,堆疊出人們的興趣。